臨近午時。
拳館里的空氣有些燥熱，混雜著汗水、消毒液和橡膠墊的氣味。
周愷被單獨拎了出來。
“你，站到前面來。”
“今天，由你來當助教，給大家做個示範。”
陳平話音落下，然後拍了拍手，把所有人都召集過來，進行上午最後一次套招講解。
“很多人覺得，現代綜合格斗，已經把古武那套花架子遠遠甩在了身後。”
“理論上，這話沒毛病。”
陳平背著手，踱著步，一本正經地宣講著︰
“但古武，從來不跟你講科學。”
“綜合格斗追求的是什麼？是用身體每一個能用的零件，以最小的消耗，打出最大的傷害。這對你們的力量、敏捷、反應，要求都很高。”
“可到了真正的實戰里，還有一個東西，比這些都重要。”
陳平朝周愷招了招手︰“過來，站到我面前。”
“別緊張，我會收著力氣的。”
周愷依言上前，雙臂抬起，擺出了標準的防御架勢。
他能感覺到，陳平的氣場變了。
陳平微微沉肩，整個人的重心像是墜入了地里，那股銳利感不再是眼神，而是從他全身的筋骨皮膜里滲透出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實戰里最重要的，是時機。”
“你們平時那些你來我往的攻防，都是扯淡。真正的高手過招，等的，就是一個一招斃敵的破綻。”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炸響︰“周愷，你的警惕性，太差了！”
話音未落，就在周愷聚精會神聆听的瞬間，陳平捕捉到了他呼吸切換的那個節點。
身體猛地一矮，如獵豹般彈射而出！
周愷下意識吸氣回防，可就是這零點幾秒的生理反應，成了致命的空檔。
陳平已經欺身到他面前。
砰！
耳邊一聲悶響，不是听見，是胸骨在共鳴。
陳平那鐵箍般的手臂已經橫在他胸前，另一只手緊隨其後，如影隨形。
“手沉，力透！”
“記住，不是角力，是引力！”
陳平一邊講解，一邊腰胯發力，一股巧勁瞬間擰動，帶著周愷的重心向右側猛地一偏。
他的力量收斂得恰到好處，本該鎖喉的手臂落在了胸口，本該提膝撞肋的動作也省了。
即便如此，周愷還是像個被抽掉所有配重的沙袋，整個人被輕易地掀翻在地，後背結結實實地砸在墊子上。
要知道，周愷在被放倒的瞬間，已經下意識地催動了所有技能。
可陳平的力量，或者說他用力的法門，實在太詭異了。
兩人身高相仿，陳平甚至更顯清瘦，可真動起手來……
周愷感覺自己就是一團棉花，而對方，是一塊被千錘百煉的鐵砣。
‘這就是拳館的秘傳武學？’
周愷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不用蠻力，而是技巧和時機的極致。綜合格斗只是工具，這……才是殺人術！’
他在地上象征性地躺了幾秒，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垂手站立，靜待教誨。
陳平掃了他一眼，繼續對眾人道︰“人體有時候很脆弱，一次倒地，就可能徹底失去反抗能力。”
“所以，在無限制的格斗中，一次干淨利落的摔投，往往就意味著戰斗的終結。”
“而要讓你的攻擊奏效，時機的把握，就是一切！對方握拳的瞬間，說話的停頓，甚至是呼吸的間隙……都是可以利用的殺機。”
他重新背起手，剛才那番動作下來，竟是臉不紅氣不喘，仿佛只是撢了撢灰塵。
陳平走在學員隊列的過道中，眉頭一皺︰“都愣著干什麼？兩兩一組，自己試試！動作很簡單，學不會的可以重開了！”
會員們如夢初醒，立刻點頭哈腰地開始捉對練習。
盧燕和馬毅凡在隊伍里探頭探腦，眼神一個勁地往周愷這邊瞟，顯然是想過來組隊。
可陳平卻像背後長了眼楮，攔住了想要歸隊的周愷，聲音听起來很是親切︰“你天賦不錯，套路學得很快。”
“到休息前，我親自陪你練。”
……
“那個姓陳的搞什麼鬼？明知道你身體還沒好利索，還把你當沙包一樣往地上摔。”
晚飯是盧燕請客，走在路上，她還在為周愷打抱不平。
“我怎麼看，他都像是在故意針對你。”
“喂，小愷，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周愷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虛空，一行剛剛浮現的字幕還未散去。
【你進行了一番高強度的對練，似有所悟】
【綜合格斗經驗值+2】
和陳平“對練”這半小時，竟然比自己悶頭苦練五六個小時的效果還要強……
要是每天早晚都有這種“小灶”，再加上自己加練。
搞不好後天進夢魘之前，綜合格斗就能沖到三級。
這要是算針對，那請務必加大力度，往死里針對！
周愷微微一笑︰“說不定是陳教練慧眼識珠，看重我的天賦呢？”
“切，就你？”
盧燕不屑地哼了一聲，純屬習慣性反駁。
這幾天的相處，她比誰都清楚，周愷的進步速度簡直匪夷所思。
周愷心情大好，也樂得跟她拌嘴。
“不然呢？後天可就是小考核了，我要是通過了，燕子姐你怎麼說？”
盧燕聞言“嘖”了一聲，煞有介事地托著下巴思考起來。
片刻後，她忽然眼前一亮︰“你要是過了，姐給你介紹個工作怎麼樣？”
她幾步跑到周愷面前，雙手按著他的肩膀，視線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審視一件商品。
“最近總算有點人樣了……你的事，你姐都跟我說了。”
“不就是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嘛，包在你燕子姐身上！”
她拍了拍自己略顯平坦的胸膛，打包票道。
但剛說完，她又撓了撓頭，一臉困惑地問︰“等一下，你大學讀的什麼專業來著？”
周愷一臉無語，隨即又玩味地說道︰“古典學，語言文學方向。”
“我靠。”盧燕當場石化。
周愷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
自己這個天坑專業，擱前段時間，確實是挺讓人絕望的。
但現在，情況完全反了過來。
如果不是在大學里啃過那些枯燥的古代拉丁文，自己又怎麼可能看得懂那本《晨星手札》？
盧燕低著頭，嘴里嘟嘟囔囔了半天，最後還是咬牙道︰“放心，就算你學的是刨墳掘墓，姐都有辦法！”
“總之，你現在先琢磨怎麼通過考核，成為隼翼的正式學員吧！”
“對了，錢我已經轉你了，飯自己吃去，姐還有事先走了！”
不等周愷開口挽留，她已經招手攔了輛車，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不知什麼時候，手機已經收到了300元的轉賬。
周愷輕嘆一聲，點擊了領取。
西山市的物價不高，他就算頓頓下館子，只要不鋪張浪費，一天也花不掉五十塊。
盧燕隨手就是三百，夠他吃上六天了。
想到這里，周愷抬手扶額，失笑自語︰“軟飯硬吃，也算一種本事。不過，這種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
畢業三個多月，夢魘癥纏身，再加上天崩開局的冷門專業。
現實這把鐵錘，確實是把年少時的夢想砸了個稀巴爛。
“希望燕子姐靠譜吧，賺錢……真是個麻煩事……”
“嗯？”
周愷感嘆之際，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他猛地一拍額頭，懊惱自己之前的愚蠢。
……
當晚，出租屋內。
盯著牆上時鐘的秒針一格一格地跳動，靜待夢魘時間的降臨。
周愷簡直要被自己氣笑了。
自己確實沒在那個鬼地方找到黃金珠寶這種能直接變現的硬通貨……但誰規定了只有這些東西才值錢？
那些桌椅板凳因為潮濕腐爛，確實沒什麼價值。
可屋子里的古董擺件、銀質餐具，還有那些不知用途的裝飾品，總該有點說法吧？
生存危機暫時緩解後，周愷意識到，某種意義上，被夢魘追逐的自己，又何嘗不是被一座巨大的寶庫所獨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