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緩緩閉上眼。
一滴淚,悄然自他眼角滑落。
淚珠滑過他染著淡淡血污卻依舊清俊的臉頰,在脫離下頜的瞬間,並未墜向地面。
那滴淚珠懸停在半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所有刀鋒,所有目光,都被這詭異懸停的淚珠所吸引。
只見那滴小小的淚珠,在凜冽的秋風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塑形!
寒氣森然!光芒內蘊!
頃刻間,化作一枚冰針!
陸九淵伸手將這枚冰針捏在指尖。
“護駕∼∼!”
看到這針,馮保的尖叫淒厲得破了音,充滿了天塌地陷、天崩地裂的恐懼!
魏子雲等人亡魂皆冒,不顧一切地揮動刀劍,試圖擋住那枚冰針,試圖擋住陸九淵!
然而,晚了。
那枚由一滴冰針,無視了所有斬來的刀光劍影。
它只是輕輕一顫。
“咻!”
一道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破空聲響起。
冰針消失了。
下一刻。
皇帝朱翊鈞身體猛地一僵,臉上慶幸與暴怒的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茫然與空洞。
眉心一點朱紅,緩緩出現。
“帝王血,是生民淚!匹夫之劍,亦能斬天子!”
陸九淵淡淡的說道,從懷中掏出來一個錦帕,輕輕松手,錦帕隨風而動,向著皇帝飄來。
皇帝伸手將這錦帕握住,看著他親手送出去的東西,以這種方式回來。
嘴角一扯,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緩緩問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一盞茶!”
“是大哥對不住你!雖死無怨,我死以後,常洛還小,兄弟可否再護一護這大明江山?”
“我是人,不是神。守城七日夜,斬敵數千,早已油盡燈枯,燃盡我所有精血。
此時所在,全憑一番信念而已。”
“本欲以死報君王,奈何君王先負我……可悲…可嘆…”
陸九淵的話落,身軀開始不斷崩潰,手上孤鴻劍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身體如微塵一般隨風而散,孤鴻劍化作一道銀光沖霄而起。
地上只留下一襲天青色的衣衫,一枚玉 ,僅此而已!
殺人誅心!我不及你!
看著那枚玉 ,想著初次相識的時候,皇帝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只發出一聲短促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二……弟……小白龍……對不起…你…”
眼中的神采如同被狂風吹熄的燭火,迅速黯淡、湮滅。
身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無聲地向前傾倒。
“陛下——!”馮保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撲上前去,卻只接住一具迅速冰冷的軀體。
“陛下駕崩了!”
而在城牆的一個角落處,一個持著戈矛的年輕士兵,看著皇帝所在的方向,眼淚無聲而下,口中輕輕唱道︰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炊煙渺渺升起∼隔江千萬里∼
天青色等煙雨 ,是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撈起 ,暈開了結局∼”
……
數日後,紫禁之巔,月華清冷如舊。
西門吹雪一襲白衣,獨立飛檐之上,仿佛已與冰冷的月光融為一體。
他手中握著一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劍未出鞘,卻已有森寒劍氣彌漫四周,令瓦楞間的薄霜都凝得更厚幾分。
陸小鳳坐在不遠處的脊獸旁,兩條眉毛耷拉著,手里拎著一個酒囊,卻許久沒有喝上一口。
他平日里靈動的眼楮此刻顯得有些黯淡,只是望著京城之外,那片廣袤的、陸九淵最終消散的天地。
“他最後用的,不是劍。”
西門吹雪忽然開口,聲音冷冽如泉,打破寂靜。
“是一滴淚。”陸小鳳悶聲回答,灌了一口酒,酒水辛辣,卻壓不住喉間的苦澀,
“劍道的極致,未必是手中之劍。萬物皆可為劍,念動即殺。”
西門吹雪沉默片刻,緩緩道︰“以情為刃,以義為鋒,以性命為火,淬淚以成針……用以殺摯友!”
“三十年後,泰山之巔,神聖之戰,一劍開天。他食言了。”
“他從來就不是個守約的君子。”
陸小鳳笑了笑,笑容卻比哭還難看,“他是個混蛋,一個讓人沒辦法的混蛋。
偏偏…又是個讓你不得不佩服,不得不記住的混蛋。”
西門吹雪不再言語。
他只是靜靜站著,如同化為一尊冰冷的石刻,在這紫禁之巔,為那位至交好友、驚才絕艷卻最終走向毀滅的劍客,進行著一場無聲的、獨屬于劍者的祭奠。
秋風掠過重重宮闕,帶來遠處隱約的哭聲和誦經聲。
新舊交替的混亂被秩序逐漸壓下,巨大的國家機器開始緩慢而堅定地運轉,準備迎接它新的、年幼的主人。
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 卻又什麼都已改變。
那首帶著奇異韻調的歌謠,自那夜後,偶爾還會從某些角落幽幽飄起,
像是一縷抓不住的青煙,訴說著一個關于等待、關于離別、關于天青色煙雨和再也暈不開的結局的故事。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歌聲裊裊,終消散在風里。
如同那個人,曾驚鴻照影,攪動天下風雲,最終也不過是一襲青衫,一柄孤劍,一縷隨風而散的微塵。
世間再無陸九淵, 世間永留陸九淵。
一年後,西門吹雪看著天空,輕輕說道︰“天,變了,從他離開的時候開始,就變了!我看到了前路,看到了門!
果然,你本就是天上客,俯視人間!
三十年後,泰山之巔,神聖之戰,一劍開天!一劍開天,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們的約定依然在,那一戰,還沒有真正開始!”
“一劍開天門,哈哈哈哈!原來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