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沒能忍住的笑容,在柳洞清的臉上僅只一閃而逝。
    緊接著,在蔣修永話音落下的頃刻間,柳洞清便猛地撫掌大嘆。
    “對嘍——
    師弟,方靖咄咄逼人,不給柳某活路,不得已,來找你之前,這個人,我已經殺了。
    你知我底細,有咱們玄宗妙法在,便是趙瑞陽親至我也不怵。
    可堂兄他老人家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有道是事不過三,師弟,你猜下一回,我還能安然處之嗎?
    你猜我若是落到了咱堂哥手里,種種諸般手段下來,我會把你供出來嗎?
    兼修孽宗邪法,暗中改換門庭,這在咱們聖教,得是個什麼樣的罪過?”
    聞言,蔣修永先是一怔,緊接著,一雙蛇瞳像一雙鉤子一樣,瞥了柳洞清一眼,繼而冷冷地一笑。
    “怎麼?我听柳師兄這意思,是軟硬皆施,又想勸我,又想威脅我?
    還當咱們是在秋水 那天麼?
    當時我當你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是這會兒,你再舍命威脅我,這命,你果真還舍得嗎?”
    柳洞清的臉上展露出了一個很是混不吝的笑容。
    “是,照師弟的說法,我現今是穿上了鞋子,可我正是穿上了鞋子,往上多登了幾步路,才把局勢看的清楚。
    我啊,扎根在聖教,扎根在諸世家主事的離峰,就是個一輩子穿草鞋的命。
    可我看師弟你不一樣,你這會兒是草鞋,來日許是布履,往後許還要坐輦呢!
    拿我這爛命換你的命,值啊——
    再者說來,許是堂兄瞧我跪的痛快,賞我個道奴當一當呢,未必真的會死,但師弟你,你們這一房,到時候是個什麼境遇,就說不定了。
    我敢賭?師弟你敢嗎?你敢替你們這一房老少賭一把嗎?
    當然。
    有風險的事兒少做。
    能好好活著,我也不想玩刺激的,所以殺了方靖,我就立刻傳訊來找你了。
    堂兄行事要顧及世家的規則,顧及宗門的鐵律,這就是你我唯一的機會。
    把我從這名義上爭位的漩渦里摘出來。
    我安全了,師弟你就能多幾分輾轉騰挪的余地出來。
    否則……
    現今看著是我困苦,許能教師弟你心里痛快,可長遠看,坑的卻是你自己。”
    話音落下時。
    回應給柳洞清的,是蔣修永的沉默。
    他在沉默里反復的思量,反復的判斷,反復的權衡。
    但是柳洞清仍舊沒有給蔣修永足夠的思索時間。
    他再度開口,打斷了蔣修永的紛繁思緒。
    “法旨今夜就得準備好,天不亮,我就得出發!
    安排的地點,離著咱們聖教山門,越遠越好!
    我看北邊就不錯,那兒人少,畜生多,清淨。”
    聞言。
    蔣修永頗不耐煩的抬頭看了柳洞清一眼。
    張開嘴巴,先是欲言又止,緊接著,又先嘆了一口氣,繼而才像是認命了一樣。
    “行行行……讓我想想,讓我來想想辦法。”
    顯然。
    在有了昔日秋水 一行之後,如今再不得不幫柳洞清,簡直讓蔣修永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原地里。
    柳洞清的臉上展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師弟啊師弟,你道法底蘊中的秘密,師兄我得吃一輩子!’
    清晨。
    天剛剛放亮。
    略顯得柔和的天光混入雲山之中,更進一步暈散成了綺麗的煙霞。
    但是此刻,梅染卻沒有心情欣賞這等大日初升時的美景,而是急匆匆的在洞府的長廊中走過,手捏著一道手札,直往正堂的雲床方向走去。
    片刻後。
    趺坐在雲床上,剛剛完成了靜修的蔣修然,緩緩地放下了這道手札。
    他的臉上帶著些意味莫名的笑容。
    “小方這孩子我也是曾經見過的,曉得他的能耐。
    沒想到,真真是沒想到……
    我蔣修然用智,竟也有被人一力降十會的這天。
    一個積年累修的道奴,一個六層的外門弟子,一個後期的七罡天虹劍修。
    這等樣的戰果,你告訴我,這人前三四年,是山陽道院鼎鼎有名的廢物渣滓?”
    說到此處的時候,第一次,蔣修然不再趺坐于雲床上,而是走了下來,並且緩步走到了洞府正堂的門口處,靜靜地眺望著漫天素白雲海與燦爛煙霞交織的美景。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他和小七身上的秘密,大到不可思議,大到超乎了我原本的想象!”
    緊接著,蔣修然的神情猛然變得陰鷙起來。
    “柳洞清已經算是出頭了。
    那你說……
    蔣小七他出頭了嗎?
    他是不是在我看不見的泥濘和陰溝里,已經翻過身來了?”
    說這話的時候。
    蔣修然聲音之中所蘊含的怨毒,幾乎像是從森然鬼蜮之中發出來的一樣。
    “好堂弟……用一道法旨,想要將柳洞清送走,這是已經猜出來,在背後使勁的人,是我了嗎?
    能暗地里豢養出柳洞清這樣的臂膀助力做底蘊。
    這些年枉我自己以為,盯得他們這一房死死的,讓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直不起腰來。
    如今看倒是我瞎了一只眼,而尚不自知!”
    說到這里。
    蔣修然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來。
    剛剛面容之上的猙獰和怨毒相繼隨著這一口氣而消散了去。
    他重新變得平和且淡然。
    繼而偏頭看向一旁自始至終默然不語的梅染。
    “一個守規矩的人很可怕,但你知道他什麼時候最可怕嗎?”
    不等梅染開口,蔣修然便自問自答道。
    “那就是當他決定不守規矩的時候,最可怕!
    小七把人送走,以為從離峰爭位的漩渦里摘出來,我就會甩手不管,我就鞭長莫及了麼?
    他長進了不少,許是還有更多的智計。
    可我不打算陪他繼續玩了。
    梅染,你出離峰一趟,追上柳洞清,拷問清楚小七和他的根底,然後——”
    說著,蔣修然頓了頓,瞥了一眼梅染。
    “他驚艷的像是你當年一樣,可惜,他沒你識時務,更沒你這般走運,能跟對人。
    他選錯了人,又殺了小方這孩子,我便沒法再給他回頭的機會。
    讓貧道愛才卻又沒辦法。
    這人你殺了吧。
    然後,把他的人頭,送給小七,讓小七跪著,一路膝行,爬上離峰來見我!”
    話音落下。
    梅染像是絲毫沒有听到蔣修然提及當年一樣,臉上的神情始終未曾有任何變化,只是七情內斂的不似真人一樣躬了躬身。
    “謹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