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然流逝。
後半夜。
偏斜在另一個角度上,侯管事在庭院中所無法眺望到的視覺死角,離著山陽道院群落已經有些偏遠的離峰叢林深處。
柳洞清正緩緩地踏著滿地的干枯落葉,將腳步聲混在夜風里,從遠處悄然而至。
而在他面前的不遠處。
正是蔣修永立身在古樹陰影之下的身形。
蔣修永此刻凝視著柳洞清的眼神,像是蛇瞳一樣的幽冷。
繼而他冷笑了一聲。
“听說最近柳師兄接二連三做得大好事情,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怎麼今夜想起來,要見我這個曾經的難兄難弟呢?”
聞言。
柳洞清只是笑著不說話,仿佛修行七情入焰之道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蔣修永一樣。
他只是用平和的眼瞳端詳著蔣修永身上的變化。
好一會兒,柳洞清方才緩緩開口道。
“意氣風發?這內門爭位的事情,旁人不知,蔣師弟你也該知曉里面的門道,畢竟,連你這個‘難弟’本身就是內門爭位的受害者。
所謂的大好事情,所謂的意氣風發,也不過是烈火烹油而已。
喧囂之下,是頃刻間就能教人粉身碎骨的油鍋!
我正是瞧見了這里面醞釀的真正危機殺局,這才冒險前來,想著要救蔣師弟你一命!”
聞言,蔣修永一怔,他像是覺得自己听錯了一樣。
“你?救我一命?”
柳洞清不答,仍舊自顧自的說道。
“我要你像昔日秋水 一行那樣,尋個穩妥的辦法,降一道法旨下來,將我差遣出山門去。
但是。
不是像上回那樣,匆匆去,再匆匆回,而是像咱老叔那樣,最好也給我找個礦坑,找個別苑,能教我待個一年半載的。”
話音剛剛落下。
登時間,便見蔣修永的情緒被柳洞清的話勾了起來。
他緊緊地皺起眉頭來。
“姓柳的!你莫不是專為消遣我來的?”
見得蔣修永臉上的怒容繁盛,柳洞清反而漸漸地笑了起來。
“師弟,你沒听清楚我剛剛說的話麼?我是為了救你而來的。
瞧瞧你這一雙冷眼蛇瞳。
咱們玄宗的《九蛇五火一煞餃尾生息訣》,果真教你修出了些火候來。
是不是覺得修行之暢快,前所未有?
是不是覺得,自己翻身,重新讓你這一房掙脫樊籠,已經近在咫尺間?
可是,我若告訴你,你、你這一房或許離著最後的傾覆,僅只剩下半步路呢?”
蔣修永此刻誠然憤怒,卻並非失去思考的能力。
畢竟柳洞清暗中動用七情入焰法門,只是為了讓蔣修永的七情更活泛一些,而並不是要讓他失去理智。
因而,蔣修永的臉上閃過了驚疑不定的神情,語氣相比較剛剛時的尖銳,更顯得溫和太多。
“師兄,到底是什麼危局,若並非虛張聲勢,還請說得清楚些!”
聞言,柳洞清臉上笑的意味深長起來。
“你知我近日里接二連三有事情找上門來,可你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明面上看,這些麻煩事情,都是因為我卷入了張師姐和趙師兄內門爭位的風波中來。
可事實並非如此。
我侍弄翠雲果出名,不是在近日,而是已有了兩三年的時間。
張師姐煉制寶丹,也是早有時日,不過是近日剛剛將丹方改進了些,路還是那條路。
因而若是為了爭位,趙師兄怎麼不早找我麻煩?
偏等著,你我從秋水 回來之後,才派了一道奴,悄麼聲的盯了我好些天,虧我謹慎沒露出什麼跟腳來,這才又不甘心,夜里翻過院牆,不請自來。
實則是我殺了這道奴之後,才卷入了所謂的爭位旋渦里來的。
這一點你若不信我,自個兒去打听,想你這一脈底蘊、人脈,該能清楚知曉這點時間上的細微變化。
而等那道奴死了,又驅使來找我麻煩的,是咱們山陽道院一位煉氣六層,只臨門一腳晉升的師姐。
你猜趙師兄許諾給了她些什麼?是我找張師姐要,她都沒能給我的東西!
張師姐都給不起,趙師兄又憑什麼能許諾?又憑什麼能驅使這人?
你仔細想想,師弟,你好好地想想!”
柳洞清說話的時候。
起初蔣修永尚還是用將信將疑的目光審視著柳洞清。
可是等柳洞清將話說到後面來的時候。
蔣修永就只剩下了緊皺著眉頭,雙眸深深思索的凝重表情。
但是不等蔣修永將這番話完全思索明白。
柳洞清的聲音便猛地再高了三分,混合著《錦織羅天垂威法》的獨特穿透性,直直送到了蔣修永的心中。
“而且,你猜,在我相繼了結了那道奴和外門的師姐之後,就在剛剛不久之前,第三個找上門來的人是誰?”
聞言,蔣修永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
“誰?”
柳洞清的聲音在下一瞬變得擲地有聲起來。
“方靖!趙師兄的表弟,煉氣後期,七罡天虹一派的方靖!”
話說到最後。
柳洞清似是言有盡而意無窮,給了蔣修永一個滿含深意的眼神。
也正是這一剎。
一道驚雷從蔣修永的心神之中劃過,將剛剛柳洞清所闡述的這一切諸般,全都貫連在了一起。
緊接著,蔣修永幾乎像是咬牙切齒一般,從牙縫里生生擠出來的話。
“蔣修然!是他!沒錯!一定是他,蔣修然!
我太了解他了!也只會是他!
一定是我們去秋水 的那道法旨,終究在離峰上留下了行蹤痕跡!
這一點痕跡,不可能不被始終死死盯著我們這一房的蔣修然注意到!
可是,只要我還沒翻身,我還沒出頭,世家有世家的規則,宗門有宗門的司律。
昔年的爭位已經結束,他沒法直接對我出手,但是,他又覺得,你我秋水 一行,有貓膩,有秘辛。
他想探知清楚這一切,于是,他盯上了你!他想通過你,來探知我的根底!
而也只有他,能夠驅使趙瑞陽,驅使七罡天虹一脈的世家子弟,能夠給出內門弟子給不出來的好處!”
聞听得蔣修永這番咬牙切齒之語的第一瞬間。
柳洞清的嘴角上展現出了一抹笑容。
想要像昔日那樣離開離峰,找蔣修永是最穩妥的渠道。
但有昔日秋水 的摩擦在,柳洞清不可能直接開口來求蔣修永。
他需要將自己的麻煩,包裝成蔣修永的麻煩,他需要蔣修永因為這個麻煩,而主動送他離開聖教山門。
思來想去,這個麻煩,只有傳聞之中,欺壓著他們這一房,欺壓著蔣修永的那個便宜堂兄最為合適了。
但還是因為有昔日秋水 的摩擦在,柳洞清不可直接開口,將這番偽裝好的說辭坦然相告。
這樣的說服力度遠遠不夠。
他需得讓蔣修永主動聯想到他堂兄的身上去。
任何虛浮的言辭,都遠沒有蔣修永自己這道先入為主的念頭有用。
而到了此刻。
柳洞清心里清楚,事情已經成了七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