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佑家世貧窮,啟蒙後家里就無法供他繼續鑽研儒學經典,《左氏春秋》和孫吳兵書都是他自學的。因他天生神力,為讓他將來更加順暢,能以武力尋個官吏的鐵飯碗,外祖母先送他去名為陳廣的武師處學槍,又求了鄉豪周同教他射箭。還未弱冠時,他在縣里已經難尋敵手。
    多年的軍旅生涯,讓曹佑什麼兵器都會用,但長/槍和強弓仍舊是他最為擅長的兵器。
    去了江南,曹暾身邊只有曹佑一個長輩,曹佑便能做得了照顧曹暾的主。曹佑見曹暾體弱,早早就教了曹暾一些呼吸吐納的養氣功夫,每日帶著曹暾鍛煉。曹暾才能擺脫藥罐子的處境。
    那時曹暾就很饞小叔叔耍槍的帥氣模樣,吵著要學槍。
    曹佑心想曹家子弟哪怕科舉入仕,也有極大可能會被派往邊疆,曹暾有必要學一門武藝。他便承諾曹暾,待曹暾五歲之後,就可以教他打熬筋骨,漸漸把長槍/和弓箭學起來。
    孩童學武不宜過早,會傷了身體。五歲打基礎,七八歲學套路,到了十一二歲,武藝就能用于實戰了。
    平時說話走路都慢吞吞的曹暾,敏捷地抓住了被朱夫子嚇了一跳的曹佑︰“小叔叔,拉了鉤的!”
    曹佑無奈︰“練武很苦。”
    如果暾兒是皇子,繼續練習養生的功夫就成,習什麼武?傷到了怎麼辦?
    大宋皇帝就算被迫御駕親征,也只是坐鎮後方,不會上前線。暾兒習武也無用武之地啊。
    曹暾叉腰︰“我像是不能吃苦的人嗎?我曹家世代出名將,我怎能墮曹家家風!”
    曹佑被曹暾的話噎住。他清晰地看出,曹暾雙眼中透露出的戲謔狡黠。
    曹暾以前總說“曹家又如何?家風又如何?我曹暾就是不想當忠于趙宋的冤大頭,平生唯願尸位素餐”,現在這滿口的“我曹家世代出名將”,就是在逗他玩吧?
    範仲淹從書房走出來,背著手頻頻點頭︰“郎君有繼承先祖之志,很好。”
    曹佑在心里道,朱夫子你說的先祖之志指的哪個先祖?
    他嘆了口氣,道︰“習武真的很累,恐怕會耽誤暾兒讀書。”
    範仲淹道︰“郎君過目不忘,不會耽誤。”
    童子科只需要通曉儒經即可,曹暾只差把字寫端正,就肯定能入上等。在範仲淹看來,太子不需要苦苦鑽研儒經,應該拓寬見解,知道何人有能力,善于用人納諫即可。
    以曹暾過目不忘的能力,這些很容易達到。範仲淹更擔憂曹暾的身體。
    身為皇帝唯一活著的兒子,曹暾最重要的是健康地活下去。習武很好。
    範仲淹想,用習武打熬意志,將來太子或許不會和陛下與先帝一樣,輕易被美色所惑,傷了身體。
    曹佑想拖到叔父回來。或許叔父溺愛暾兒,不會同意暾兒習武。
    但曹暾威脅他︰“小叔叔,你不教我,我就自己胡亂練。到時候如果我練出了岔子,都是你的錯。”
    範仲淹忍俊不禁。
    曹佑看了一眼失笑的朱夫子。暾兒調皮,你還笑?有你這麼當夫子的嗎?
    曹暾的威脅確實很“可怕”。曹佑只能無奈同意。
    他決定嚴格地教導曹暾,待曹暾受不住求饒,他就能順勢不再教曹暾習武,轉而繼續教曹暾養生的功夫。
    曹佑板著臉道︰“無論何種武藝,最基礎的都是穩固下盤。你如果想要習武,從今日開始扎馬步。”
    曹暾收起壞笑,板著小臉嚴肅道︰“好。”
    曹佑尋了處樹蔭,教曹暾扎馬步。
    他拿著一把蒲扇,曹暾動作變形,他就用蒲扇拍打曹暾變形的地方。平時,他便拿著蒲扇幫曹暾驅趕蚊蟲。
    範仲淹見著有趣,搬了一張竹椅過來。曹暾扎馬步的時候,他給曹暾讀史。
    這下習武讀書兩不誤,曹佑更沒借口不教曹暾習武。
    曹佑嘆了口氣,道︰“再站一炷香就休息。”
    曹暾已經滿頭細汗,兩只小短腿都在微微顫抖,語氣仍舊倔強,絲毫不肯服輸︰“嗯。”
    漂亮的耍槍我必要學會!
    ……
    曹皇後補好妝後,就喚來宮中宦官女官安排工作。
    曹皇後不受寵,宮里許多宦官女官本會輕視曹皇後,常不尊重曹皇後。平時曹皇後很好說話,但如果耽誤了她工作,她便會去尋皇帝,將困境如實告知,請皇帝幫忙。皇帝在私情之外很支持皇後的工作,于是曹皇後在做正事時便無人敢懈怠了。
    一連串的工作吩咐下去,宮人們如流水般進進出出,很快就將要賞賜的物品準備妥當。
    曹皇後不分妃嬪份位貴賤,親自去送綢緞,親口述說皇帝的要求。即使是承寵但沒有份位的宮女,曹皇後也沒有輕忽。
    因宋太/祖沒想到會一直住在汴梁城,東京城皇宮是由節度使府改建而來,特別狹小,宮殿數量很少。後宮之中,除了帝後和太後獨居一宮,妃嬪和太妃都住的是集體宿舍。
    妃嬪和承寵過的宮女都住在集聖殿。集聖殿中蓋了許多單層平房,稱“直舍”,“貴妃、昭儀、婕妤等位宮人直舍蟻居焉”。份位高的妃嬪能分得一間單獨的小屋,份位低和沒有份位的宮女就擠在一間平房內。曹皇後一一探訪妃嬪並不勞累。
    身份特殊的妃嬪,曹皇後還從自己份例取出花色艷麗的綢緞,以皇後的名義額外賞賜和安撫。
    苗昭容為景  五年入宮,生育並養活了福康公主,賞賜加一等,要最先去;
    俞婕妤雖已無寵,但她景  三年便入了宮,生育過公主,需要安撫;
    朱美人和原武郡君楊氏生育過兒女,需要安撫,朱美人生育的事皇子,賞賜加一等;
    馮郡君本來十分得寵,但因多次拒絕皇帝為她升份位的請求惹惱了皇帝,恩寵漸淡,伺候的宮人逐漸懈怠,安撫之余需要敲打宮人。
    曹皇後送來賞賜後,安撫始平郡君馮氏,只會象征性地削減馮氏一點不會影響馮氏生活的份例,讓馮氏保重身體,將來爭取再為陛下誕下皇嗣。
    馮氏手中捻著佛珠,笑容寡淡縹緲,一身素服︰“謝皇後照顧。”
    曹皇後看著馮氏的模樣,嘆了口氣︰“隋國公主即將發引下葬,你要保重身體,才能去送她。”
    馮氏捻著佛珠的手一頓,垂下頭,強忍的眼淚落下。
    曹皇後拿起帕子為馮氏拭去眼淚︰“節哀,保重身體最為重要。”
    馮氏重重點頭,放下佛珠,雙手輕輕握住皇後為她擦拭眼淚的手,久久不松手。
    曹皇後由著她,沒有抽出手。
    皇帝寵愛的張美人出自樂坊仙韶部。為了臉面,皇帝試圖抹掉張美人樂坊女的出身,稱張美人祖輩曾為官,是良家女,所以他才對張美人另眼相待。
    其實如俞婕妤、苗昭容等入宮便為御侍的宮女子,才真的是直接由官女子選入宮的良家女。馮氏也是良家女,祖父馮起為戶部侍郎致仕。
    以馮氏的出身,若在宮外會活得很好。只是她少有美名,皇帝剛親政,在娶了曹皇後的同時,便點了九歲的馮氏入宮伺候。
    年幼沒有來癸水的“準御侍”都要被妃嬪或年長女官收養教導。那時皇帝後宮中沒有高位妃嬪,馮氏出身又高,雖沒有被曹皇後認作養女,實則由曹皇後照顧。
    年幼入宮的女子到了十五歲左右來了癸水就可以承寵。馮氏年齡比如今得寵的張美人還小兩歲,十五歲承寵,已育有兩女,也已連死兩女。如今她不過十九歲,竟形容枯槁,半點瞧不出鮮活的模樣。
    今日得了好消息,曹皇後心情輕松,便多了幾分同情心。
    她時隔多年將馮氏攬在懷里,壓低聲音道︰“我知你心里有怨,但有怨也不能虧待自己。我會在隋國公主葬禮時向陛下提議,升你份位。這次你斷不可拒絕了。”
    馮氏沒想到謹慎的皇後居然會冒險安慰自己。
    她愣了愣,回抱住仿若她養母的人,輕聲哽咽道︰“大娘娘,我怕再承寵,我怕……我怕又有孩子死去。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嗚嗚嗚……”
    曹皇後身體一僵。
    她心里苦澀蔓延,收緊手臂︰“娘娘知道了,娘娘幫你。放心,有娘娘在,你不會吃苦。”
    我們活下去,一起活下去,活到可以自由喘氣的時候。
    曹皇後離開時,剛才一切都似乎沒發生過似的。她的神情已然端莊嚴肅,馮氏仍舊閉目為即將下葬的女兒念佛。
    在登上輦車時,曹皇後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有一瞬恍惚,又很快如平日一般堅定到木然。
    最重視的人要最先去或者最後去。曹皇後讓人抬著大筆賞賜,最後去張美人處。
    張美人最為受寵,皇帝專門為她選了集聖殿右邊角落的寬敞直舍,以免她被其他妃嬪打擾。曹皇後看望完馮氏後,要繞一圈才能到張美人的直舍。
    張美人也是十五歲承寵,承寵三年連生三女。安壽公主和寶和公主都是不到兩歲便夭折,只剩下第三女趙幼悟。張美人幾乎每年都生孩子死孩子,她和皇帝都對幼女趙幼悟特別看重。
    皇帝為了保住這個和愛妾生的女兒,還為趙幼悟賜法號保慈崇佑大師,常讓張美人帶著女兒去皇家道觀萬壽觀听經“修持”。皇帝也常常同去,與張美人、趙幼悟如凡間夫妻父女般相處。
    趙幼悟再次生病,張美人神色憔悴。但見到曹皇後到來時,張美人立刻端起了傲色,仿佛揚起了尾羽的小公雞。
    曹皇後見著特別有趣,壓抑的心情都好轉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