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疑的聲音像初春的凍雨,不算猛烈,卻帶著浸骨的寒意,在網絡上悄無聲息地蔓延。那個打著“探訪”旗號的視頻,被幾個本地小號轉發,評論區里“資本介入”、“失去本心”的論調時有浮現。
王嫂和李姐也看到了,干活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偶爾看向那些嶄新設備的目光里,重新染上一絲疑慮。氛圍變得微妙而壓抑。
趙北北將一切看在眼里,沒有立刻開會宣講,也沒有疾言厲色地駁斥。她只是更早地來到廠房,更晚離開,檢查得更細。在一次調試新到的自動灌裝機時,她特意叫來了王嫂和李姐。
“王嫂,你手穩,來設定這個灌裝量。”趙北北指著控制面板,“李姐,你眼尖,盯著出口,看看每瓶的液面高度是不是一致。”
兩人有些意外,但還是依言上前操作。機器嗡鳴,精準地將溫熱的秋梨膏注入瓶中,液面幾乎分毫不差。
“以前咱們用勺子舀,”趙北北看著那穩定的流水線,平靜地開口,“一勺多,一勺少,全憑手感。現在機器一下,分量都一樣。你們說,買糖的人,是願意拿到一瓶穩穩當當、分量十足的,還是願意踫運氣,可能多也可能少?”
王嫂和李姐對視一眼,沒說話,眼神卻動了動。
“還有這鍋。”趙北北拍了拍旁邊巨大的恆溫熬糖鍋,“它不懂什麼是火候,但它認數字。我們說一百一十五度熬四十分鐘,它一秒不會多,一度不會少。能把‘差不多’變成‘剛剛好’,這算丟了手藝,還是長了本事?”
她語氣平緩,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沒有大道理,只有最樸素的對比。
馬嬸在一旁封裝,頭也不抬地接了一句︰“我看是長了天大本事!以前北北熬糖,咱們都得陪著熬夜,現在到點下班,回家還能給娃做頓飯。這機器好著呢!”
樸實的語言最有力量。王嫂和李姐臉上的陰霾散了些,李姐甚至小聲嘟囔︰“也是……以前炒山楂,胳膊都快掄廢了,現在這炒鍋自己會轉,是輕省多了……”
內部的人心,需要用事實來安穩。
對于外界的質疑,趙北北選擇了最直接,也最笨拙的方式回應。
她架起手機,開啟直播。沒有預告,沒有濾鏡,背景就是嘈雜而真實的新廠房。她穿著工服,戴著口罩,鏡頭掃過清洗區、熬煮區、灌裝區、包裝區。
“大家好,我是趙北北。這里是趙氏糖坊的新廠房。”她聲音不高,帶著一絲勞作後的疲憊,卻異常清晰。
她沒有回避那些機器,反而將鏡頭對準它們︰“這是恆溫鍋,保證每一批糖的火候都一樣。這是自動灌裝機,保證每一瓶分量都相同。這是真空包裝機,讓糖能放得更久,送到更遠的地方。”
她走到老灶前,灶火正溫著一鍋準備做雪糖的蜜水。“這是老灶,有些關鍵的、小批量的糖,還離不開它。”
然後,她拿起一份厚厚的文件夾,里面是原材料采購的票據、食品送檢的報告、標準化作業指導書。“這是我們選的蜜,這是我們用的梨,這是我們的規矩。”
她沒有慷慨激昂,只是平靜地展示,像帶領大家參觀自己的家。彈幕開始滾動,有鼓勵,有好奇,也有零星的質疑。
“說得挺好,誰知道是不是作秀?”
“就是,誰知道你生產的時候是不是真這樣?”
趙北北看到了,她沒有爭辯,只是走到正在忙碌的王嫂身邊,鏡頭對準她正在操作的環節。“王嫂,消毒時間到了嗎?”
王嫂嚇了一跳,看到鏡頭有些緊張,但還是下意識看了一眼牆上的計時器,回答︰“還、還有兩分鐘。”
趙北北又走到李姐身邊︰“李姐,這批山楂烙的炒制溫度是多少?”
李姐埋頭看著控制面板,脫口而出︰“一百二十五度,誤差不超過正負三度。”
真實的工作狀態,比任何言語都更有說服力。彈幕的風向開始轉變。
“看著挺干淨的。”
“工人操作很規範啊。”
“主播實在,直接直播車間。”
直播進行了半個多小時,趙北北展示了整個生產流程,回答了能回答的問題,對于惡意的挑釁,她選擇忽略。下播前,她看著鏡頭,只說了一句︰“糖是吃的,東西好不好,最終看品質,看大家吃在嘴里的味道。趙氏糖坊,就在這里,歡迎大家監督。”
直播結束,她沒有立刻去看數據和反饋,而是繼續投入到當天的工作中。
幾天後,那條質疑視頻的熱度漸漸褪去。而趙北北賬號的粉絲數,卻因為那次坦誠的直播,又迎來了一波增長。更重要的是,之前一些持觀望態度的本地渠道商,主動聯系了她,表達了合作意向。
顧淮南發來信息,只有四個字︰“應對得體。”
趙北北看著那四個字,再看向廠房里井然有序的一切,和王嫂、李姐不再躲閃、專注干活的身影,心里明白。
風波或許暫平,但“以正視听”這條路,沒有終點。她需要用未來的每一天,每一鍋糖,去踐行今日所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