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陸尋雁意料,今日施針時,長公主掙扎得比以往更加劇烈,每每扎下一針,長公主的身體就要劇烈顫動痙攣許久,渾身泛起詭異、不健康的黑紅色,臉色卻白得不像是個活人,瞳孔渙散,嘴巴微張著發出 的瀕死的氣息。
仿佛、仿佛下一刻就會死一般……
若不是手腳都被軟布裹著,是勢必要將床榻弄塌。
懷蘭蹲在床榻邊,邊抹著眼淚,邊摁住長公主的身體,以便陸尋雁施針。
長公主是一向能忍痛的,可這一回,在陸尋雁將針落在關鍵穴位時,長公主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尖叫聲,突然開始劇烈掙扎著,綁著她四條手腳的軟布被她扯直,軟布繃得很緊,甚至是發出了軟布撕裂的聲音。
懷蘭看著長公主如今的模樣,心都要碎了。
她淚眼模糊,已經不忍心強行將長公主摁住。
陸尋雁瞥了她一眼,親自上手將長公主的肩膀摁住,手中那枚銀針精準刺進長公主的脖子。
長公主無意識地瞪大眼楮,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發出 的一聲,身體僵直,眼瞳徹底失去了神采,渙散渾濁。
懷蘭咬著唇,用手背抹掉眼淚︰“還不行嗎?”
陸尋雁輕聲道︰“再等等。”
片刻後,長公主全身都開始無意識地抖動,肌肉抽搐。
陸尋雁壓著長公主的肩膀,安靜等著長公主的身體平靜下來。
懷蘭心中疼得緊,連看都不忍心。
她下意識看向陸尋雁,隨即心口一涼。
陸尋雁的表情和以往一般,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樣冷靜,看不見她眼底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就好像完全不在乎、不關心長公主受到了怎樣的痛苦和折磨。
懷蘭心里壓制許久的懷疑又一次浮出心頭。
她忍不住去懷疑。
她從小到大,從未見過醫治過程中患者需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那麼多有名有姓的大夫都說無能為力,陸尋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姑娘真的懂醫嗎?還是說只是在胡來,只是為了能借著長公主的手去和離。
想得再糟糕些,陸尋雁或許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除掉長公主。
若是陸尋雁懷揣著除掉長公主的目的來醫治,那麼她先前說的千日醉死亡幾率就成了她脫罪的有力武器。
就算長公主最後無法存活,陸尋雁也能借著千日醉可能無法救活的由頭解釋是她無能為力救治,而不是別有用心。
越想到這樣的可能,懷蘭心里就越冷。
她們真的可以信任陸尋雁嗎?
長公主漸漸安靜下來,不再動彈,整個人就像昏死般闔著眼,無聲無息。
陸尋雁搭了長公主的脈搏,脈搏比之前些日子更加虛弱,但還存在。
她安了心,將長公主身上的銀針取了下來。
懷蘭壓著心中的疑竇,輕聲喚醒了長公主。
長公主感覺自己小死了一回,渾身疲弱︰“讓本宮再躺一會,本宮還不想動。”
她看向床榻邊的陸尋雁,輕聲道︰“所以,本宮這七日就不用再施針了?”
陸尋雁收拾好銀針,溫聲答是︰“這幾日殿下好好調養身體,為最後一回施針做好準備,那才是殿下真正需要拼盡全力撐下去的,一定要做足準備,那是場硬仗,只要殿下熬過去,千日醉之毒也算是解了。”
長公主慢慢合上眼,“知道了。”
她在心里默默計算著時間。
若是她無法撐過去,那麼她的日子也就不多了。
只剩下寥寥幾日時間。
清竹居內浴桶里的藥液熱氣氤氳,長公主伸出手搭在懷蘭的手臂︰“扶本宮過去。”
外頭熱鬧聲漸起,長公主伏在浴桶邊上,下巴支在手臂上,眯著眼楮,懶懶道︰“賞花宴時辰快到了,陸尋雁,你現在過去吧,外頭有丫鬟可以帶你過去。”
陸尋雁低頭︰“是,臣妾謝過殿下邀請。”
長公主撩起眼皮看她,視線落在陸尋雁眼尾的紅暈上。
周圍是細細密密的霧氣,長公主看不清楚,問她︰“眼尾怎麼紅了?哭過了?”
陸尋雁第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思考片刻後她想起來是自己用胭脂暈染上去的。
她搖搖頭,如實回答︰“不是,是胭脂。”
還是精心打扮過的?
長公主的眼底漫起幾絲笑意,戲謔地望著她︰“所以,你也還是想在賞花宴上選個好兒郎?”
陸尋雁今日的打扮與以往並無不同,淺青色的衣裙,隨意梳好的發髻,寥寥無幾的頭飾,略施粉黛,總體上淡雅清新,並無出挑之處,唯獨那張似含情又似無情的漂亮面容添了幾分憐意和柔弱,引人注目三分,再加上眼尾處的紅色氤氳,無端端加上幾分柔弱,更易引得男人愛惜。
賞花宴上女子大多都穿得爭奇斗艷,陸尋雁這身素雅的打扮也不失為一種出挑。
陸尋雁有些無奈,輕聲解釋道︰“臣妾只是想瞧瞧熱鬧。”
長公主瞧著陸尋雁臉上的局促,笑了下︰“算了,不逗你了,去吧,外頭丫鬟已經在等著了。”
陸尋雁說︰“是,臣妾退下了。”
她微微躬身,退出了清竹居。
長公主尚在用藥液沐浴,祁正卿還等在清竹居外,背身負手,身形修長,沉默內斂如入鞘的劍刃,晨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渡上了一層金邊,更添俊美之氣。
每日施針,祁正卿都會等在外頭,陸尋雁已經習慣。
陸尋雁停住腳步,朝著祁正卿福禮︰“將軍。”
祁正卿轉身,望向她,“好了?”
陸尋雁微垂著頭,沒看他,道︰“殿下尚在沐浴,還請將軍稍等。”
祁正卿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今日是賞花宴,大多數女眷和兒郎都會鉚足了勁打扮,勢要在賞花宴奪得最出眾的名頭,奪得心上姑娘或是兒郎的歡喜。
陸尋雁倒是沒怎麼打扮,依舊如以往般樸素素雅。
祁正卿的視線慢慢上移,視線落在陸尋雁眼尾的紅暈上。
陸尋雁等了會兒沒等到祁正卿的回答,于是說︰“賞花宴快開始了,將軍,我得先去準備了。”
她垂著頭,看見祁正卿忽然靠近她,低沉好听的嗓音落下。
“眼楮怎麼紅了,哭過了?”
陸尋雁不消多想便知道又是眼尾的胭脂造成了這個誤會,她解釋道︰“不是,是胭脂。”
祁正卿眼神頓了下,略微有些詫異陸尋雁居然會為了賞花宴打扮。
盡管樸素,但那抹眼尾紅暈確實添了幾分生動,惹人憐惜,有讓人產生摸上去的沖動。
他手指指腹捻著,問她︰“這是看中哪位公子了?”
陸尋雁有口難言,她輕輕搖頭︰“沒有,我……將軍誤會了。”
祁正卿沒有再糾結這件事︰“去吧。”
陸尋雁垂了垂頭,離開了。
過了會兒,清竹居的門開了,懷蘭請祁正卿進去。
祁正卿在懷蘭眼楮的紅潤上一掃而過,闊步走進屋里。
長公主倚在床榻前,拿著藥膳,細細地吃著。
祁正卿走近︰“母親。”
長公主掃了他一眼,還是穿著沉悶的玄色箭袍,花紋繁復層疊的腰帶系在腰上,腰間垂著一枚玉佩,馬尾高束,額頭上圈著紅色抹額,一如既往的穿著打扮,沒有變化,好在人生得俊俏,身形修長,依舊出眾。
只是那張臉不苟言笑,薄唇輕抿著,那雙漂亮深邃的眸子總是泛著層冷意,令人望而卻步。
祁正卿的終身大事也是長公主心頭牽掛的事。
長公主咽下嘴里的東西,問他︰“今日是賞花宴,我昨日就叮囑過你好好打扮,怎麼不听話?”
祁正卿垂下眼,走近,將長公主的被褥拉好,說︰“我今日來是為了陪您,並非為了賞花宴。”
長公主斜他一眼,知曉祁正卿還是不願成家。
她道︰“我待會也要去賞花宴,你也跟著去,我邀請了好些個好人家的女兒,你過去好好瞧一瞧,若有中意的,母親替你去說親。”
祁正卿抿唇不語。
長公主有些氣悶。
祁正卿在大多數時候都敏銳聰明,做事也雷厲風行、果斷裁決,偏偏在成家一事上總是一拖再拖,總顯得過分木訥。
明明那麼多家好姑娘都歡喜他,偏偏遲遲未成家,與他年齡相仿發兒郎都有孩子了。
若是醫治失敗,那她就真沒幾天活頭了。
時間緊急,她真的希望能快點讓祁正卿定下來。
長公主敲定︰“你待會必須陪我去,不許拒絕,也不許亂跑,更不許一聲不吭離開。”
祁正卿想,左右是去一趟,不是非得選出來位姑娘。
他回答是。
那頭,陸尋雁離開之後,就從袖口中掏出面紗,輕盈地蓋在臉上。
阿青和竹月走在她身側,說︰“盛府女眷都到了,就在春涼亭。”
陸尋雁嗯一聲︰“那就過去吧。”
春涼亭熱鬧得很,各家女眷圍在一起說些女兒家的事,笑意吟吟,氣氛融洽。
盛府女眷在其中如魚得水。
論起京中現在最為矚目的家族,那必定是盛家。
盛家出了位皇上親封的宣威將軍,這位宣威將軍還要和林太師的千金結親,下月月初就要完婚,屬實是炙手可熱。
盛迎荷作為宣威將軍的妹妹,還是待出嫁、未定親的年紀,長得還如花似玉、聘聘婷婷,落落大方,自是最為矚目的女眷之一。
陸尋雁到的時候,女眷已經分為了好幾撥,盛迎荷在其中笑得溫婉大氣,左右逢源。
陸尋雁環顧了一圈,春涼亭四面都圍著清透的薄紗,在微風下卷起又落下,里頭如霧蒙蒙般看不清楚,春涼亭周圍則是放置了三排宴席。
陸尋雁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這兒女眷很多,人來人往,因此她也沒惹人注意。
她坐在一邊,很容易就找到盛迎荷、張賀婷和劉梅三人,幾人在人堆里笑得志得意滿,相當精彩。
陸尋雁給她們下的藥粉是需要時間才能發作,發作的癥狀就是全身長滿紅色痱子,和張賀婷給她下的藥藥效一致。
算算時間,大概過一會兒就會發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