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閃過的瞬間,沈靜儀的心像是被溫水浸過,瞬間軟成了一片。
    她蹲下身子,聲音放得比剛才更柔,幾乎要滴出水來︰
    “招娣,那戶人家不要你,便跟我走吧,好不好?我給你穿暖和的衣裳,讓你頓頓都吃飽飯,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沈靜儀決定了,她要把這孩子帶回閻家!
    招娣的眼楮倏地亮了,淡金色的瞳孔里映著沈靜儀的臉,卻又很快黯淡下去,小聲問︰
    “真噠?可是……窩嘶掃把星,阿爹嗦……會給人帶來不好……”
    “胡說。”
    沈靜儀輕輕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指尖傳來的溫度讓招娣縮了一下,卻沒敢抽回,“你是個好孩子,不是什麼掃把星。跟我走,以後我就是你的娘親,好不好?”
    話音剛落,供台上的土地奶奶神像忽然輕輕晃了晃,一縷細煙裊裊升起。
    招娣望著神像,又看看沈靜儀溫柔的眼楮,終于慢慢點了點頭,軟乎乎地喊了聲︰
    “涼親……”
    沈靜儀當即把孩子抱起來,讓下人拿過來干淨的披風裹住她,轉身就往轎車的方向走。
    小招娣︰神仙奶奶沒說錯,這個娘親好好……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動,小家伙趴在車窗邊,看著村子越來越遠。
    突然,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從後面追了上來,發瘋似的拍打著車窗!
    “停車!停車!把我女兒還給我!”
    是史珍香!
    她就覺得今天蹊蹺的很,躲在一旁偷看,沒想到這個賤丫頭竟勾搭上了有錢人家的夫人!
    但想到屋里還在襁褓的兒子和丟掉的銀元,對掃把星的恐懼暫時被更強烈的貪欲壓過了。
    保鏢下意識踩了剎車。
    沈靜儀蹙起秀眉,將小招娣護在懷里,示意保鏢下車處理。
    史珍香一見車門打開,立刻撲到車門前,臉上擠出虛偽的哭喪表情,眼神卻貪婪地掃過車內豪華的裝飾和沈靜儀手腕上那抹翠色。
    “這位夫人!這位好心的夫人!你不能就這麼把我閨女帶走啊!她是我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心頭肉啊!你行行好,把她還給我吧!”
    小招娣嚇得立刻鑽進沈靜儀懷里,小身子微微發抖,小聲囁嚅︰
    “不……不回……阿涼打……疼……”
    沈靜儀感受到孩子的恐懼,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一旁的保鏢上前攔住史珍香,冷聲道︰“放肆!休得驚擾我家夫人!”
    史珍香見硬搶不行,眼珠一轉,立刻換了策略,拍著大腿哭嚎起來︰
    “哎喲喂!我苦命的兒啊!你就這麼被搶走了嗎?娘舍不得你啊!這位夫人,您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心善慈悲,您不能白白帶走我養了兩年的孩子啊!
    這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花錢?我可是傾家蕩產才把她養這麼大!您總得……總得給點補償吧?!”
    她終于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搓動著,做出了一個要錢的手勢。那嘴角的爛瘡隨著她夸張的表情扭曲著,顯得格外丑陋。
    沈靜儀心中厭惡至極,但良好的修養讓她沒有立刻發作。看著懷里瑟瑟發抖的娃娃,只想盡快擺脫這個貪婪的女人。
    “你想要多少補償?”沈靜儀的聲音平靜無波。
    史珍香一听有門,立刻止住干嚎,眼楮放光,伸出兩根手指,想了想又覺得虧,猛地變成五根︰
    “二十……不!五十塊大洋!少一塊都不行!這可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她是真的認為,對方不知道招娣是撿回來的。
    車內的下人都倒吸一口冷氣,五十塊大洋?
    這惡婦可真敢開口!
    夠買下她那個破家好幾個來回了!
    沈靜儀卻笑了,那笑容冰冷又輕蔑。
    她從手袋里拿出一個小巧精致的荷包,取出二十塊大洋,遞給車外的保鏢。
    “給她。”
    沈靜儀的聲音陡然提高,“記住!這二十塊大洋,買斷你和招娣的一切關系!從今往後,她是生是死,是富是貴,都與你李家再無半點干系!你若再敢糾纏不清……”
    “只怕有的罪受!開車!”
    保鏢將二十塊大洋扔到史珍香腳下,冷喝一聲︰“拿了錢,滾!”說完轉身上車,轎車毫不留戀地啟動離去。
    史珍香也顧不上面子了,像惡狗撲食一樣撲到地上,慌里慌張地把散落泥水里的銀元一個個撿起來,緊緊攥在手心,臉上露出狂喜的笑容!
    “值了!值了!二十塊大洋!買個賠錢貨太值了!哈哈……呃!”笑得太用力,又扯到了嘴角的爛瘡,痛得她齜牙咧嘴。
    “嘶∼”
    揣著熱乎乎的大洋,心滿意足地往家跑,想著趕緊讓丈夫去給寶貝兒子買點好奶粉。
    可剛跑到家門口,就听見屋里傳來丈夫李大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兒啊!我的兒啊!你醒醒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啊!!”
    史珍香腦子“嗡”地一聲,沖進屋里,只見她寶貝兒子的小臉青紫,早已沒了呼吸,身子都涼了半截!
    “不——!!!”
    史珍香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手里的銀元嘩啦撒了一地!撲到兒子冰冷的身體上,肝腸寸斷。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失,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那臭要飯的說的是真的!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
    轎車里,小招娣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回頭望了一眼村子的方向。
    ——————
    一回到閻家大宅,沈靜儀便立刻帶著小家伙梳洗。
    洗了個干干淨淨後,又給她被抽打的腿抹上了藥膏,下人也早已備好嶄新的小粉裙子與精致的小皮鞋。
    沈靜儀親自為她梳理頭發,將原本亂糟糟的發絲,利落地扎成了兩個俏皮的小啾啾。
    小招娣被領到鏡前,看著鏡中那個穿著漂亮衣裳、梳著可愛小啾啾的身影,整個人都愣住了。
    哇!!!
    她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裙擺上柔軟的布料,眼神里滿是茫然與歡喜
    愣了好一會兒,小招娣才仰起小臉,眨巴著清澈的眼楮,怯生生地望向沈靜儀,小聲問道︰
    “涼親……介是窩嗎?”
    沈靜儀的眼里笑意夾雜著心疼,她點點頭︰“嗯!”
    眼前的孩子,唯有臉頰帶著點嬰兒肥,身上卻瘦得硌人。好在仔細檢查後,發現她腿上的傷痕僅傷及皮肉,並無大礙。
    身上其他地方倒也干淨,沒什麼受虐的傷口,想來李老實在世時,是盡力護著這小丫頭的。
    只是長期虧了養,孩子臉色透著不健康的蠟黃,頭發也干枯毛躁,泛著一股缺乏滋養的土黃色。
    閻家好好養養便行。
    她這麼想,抱著小家伙就來到閻老爺子的臥房。整個房間充斥著濃重的藥味,嗆的小招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阿秋∼阿秋∼”
    她揉了揉小鼻子,淡金色的大眼楮里,看到的世界和別人不一樣。
    整個房間彌漫著像墨汁一樣翻滾的黑霧,又濃又臭,壓得人喘不過氣。
    床上爺爺的身上,尤其嚴重,那些黑霧像厚厚的的棉被,把他緊緊裹著,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小招娣小眉頭皺得緊緊的。
    她記得以前阿娘肚子疼得打滾時,身上也有這種黑乎乎,但遠沒有這個爺爺身上的多和厚。
    他一定比阿娘那時難受千倍萬倍。
    沈靜儀沒察覺孩子的異樣,將她安置在旁邊的椅子上。
    這時,守在閻老爺子身旁的王媽,目光不住地在小招娣身上打轉,帶著幾分探究開口︰
    “少夫人……這孩子是?”
    沈靜儀笑著應道︰“這是我去送子廟求來的女兒,特意帶來給爹瞧瞧!”
    王媽听得滿臉困惑,沒想到少夫人這般有學問的人,竟也信算命求神送子的說法,還特意從外頭領回個小丫頭片子。
    閻家若是真想要女娃,她把自家孫女帶來,豈不比這來路不明的孩子強?
    正想著,床上的閻老爺子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沙啞著嗓子喊︰
    “咳……咳咳……水……”
    王媽瞥了眼涼掉的茶水,立刻揚聲使喚丫鬟,轉頭又極其自然地對沈靜儀擺手︰“少夫人,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打盆溫水來,給老爺擦擦臉啊!”
    那語氣,儼然自己才是當家主母。
    沈靜儀眼底掠過一絲不適,但礙于對方是老人,終究忍下。她不放心地看了眼小招娣,這才轉身出去。
    就在她身影消失在門外的剎那,小招娣動了。
    哧溜一下從椅子上滑下來,邁著小短腿吭哧吭哧地爬到床上。目標明確地伸出小手,直接抓向閻老爺子心口處那團最濃稠、最活躍的黑霧!
    那黑霧仿佛有生命般,在她指尖下扭動,甚至發出細微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
    但小招娣一點也不怕,她熟練地揪住一大把,毫不猶豫地塞進嘴里。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黑霧一入口,竟瞬間化作一股清甜甘冽的暖流。
    “唔…好次!”
    她滿足地咂咂嘴,淡金色的眼眸幸福地眯了起來。爺爺身上的黑乎乎,比阿娘身上的好吃多咯!
    于是,小手更快了,一抓一塞,一抓一塞,像只辛勤又貪吃的小倉鼠。
    隨著她不斷的進食,閻老爺子身上那厚實的“黑棉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他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灰敗的臉色也奇跡般地透出一絲紅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