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人,就這麼停在了這座土坯房前。
房子很舊了,牆皮剝落,露出里面暗黃色的泥土,屋檐下掛著干癟的玉米和辣椒,充滿了歲月的氣息。
泥人伸出的手臂,就直勾勾地指著這扇斑駁的木門。
“就是這兒?”中年男人劉建華的哥哥,聲音里帶著不確定。
“小師傅,會不會……搞錯了?”老村長也有些遲疑,“這……這是王老蔫家的房子,他家女兒……好像是叫王莉,好幾年前就出去打工了,一直沒回來。”
林婉沒說話,但她緊鎖的眉頭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個泥娃娃指的路,誰敢全信?
我沒回答他們,徑直走上前,“咚咚咚”地敲響了木門。
等了許久,門才“吱呀”一聲,從里面被拉開一條縫。
一張布滿皺紋、神情怯懦的臉探了出來,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她看到我們這麼一大群人,嚇得就要關門。
“嬸子,別怕!”老村長趕緊上前一步,“我們是村委會的,這位是治安員同志,來問點事。”
老太太這才停住,但依舊堵在門口,警惕地打量著我們。
“什麼事啊?”
“嬸子,問一下,”我開口了,“您家里,是不是有個女兒,叫王莉?”
听到這個名字,老太太的身體明顯哆嗦了一下。
“你們……你們找她干啥?”
“她是不是很久沒跟家里聯系了?”我繼續追問。
老太太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是啊……三年了,整整三年沒個音訊了……”她用袖子抹著眼楮,“我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是死是活啊……”
屋里傳來一陣咳嗽聲,一個同樣蒼老的聲音響起︰“老婆子,誰啊?”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他看到我們,也是一臉的戒備。
“我們懷疑,王莉可能出事了。”林婉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有些干澀,但語氣還是公事公辦的。
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是那具女性白骨的顱骨復原圖。
“大爺,大媽,你們看看,認不認識這個人?”
老兩口湊了過去,只看了一眼,老太太就“嗷”的一聲,癱軟了下去。
“莉莉……我的莉莉啊!”
老頭子也是渾身劇震,手里的拐杖都握不住了, 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指著那張復原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聲。
劉建華的哥哥也紅了眼眶,他看著悲痛欲絕的老兩口,仿佛看到了自己。
吳德靠在遠處的牆根下,默默地抽著煙,一言不發。
最難受的,恐怕還是林婉。
她站在那里,一張俏臉煞白煞白的。
科學、邏輯、證據……她所信奉的一切,在這一刻,被我用一個泥娃娃,撞得粉碎。
她看著痛哭的老人,又看看我,表情復雜到了極點。
“為了百分之百確認,”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走到老頭面前,聲音放緩了許多,“大爺,我們需要采集您和您愛人的血液樣本,進行DNA比對。”
老頭已經哭不出聲了,他只是麻木地點了點頭。
“好……好……”
林婉轉過身,不再看我,拿出手機,走到一邊去打電話。
“喂?張隊嗎?是我,林婉。”
“青牛山這個案子,第二具受害者的家屬可能找到了……對,我現在需要你幫我個忙,聯系省廳技術科,我要最快速度出DNA比對結果!加急!用最快的渠道!”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切和煩躁。
掛了電話,她背對著我們,久久沒有動。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
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親眼見證了唯心的奇跡,這種沖擊,不亞于天塌地陷。
“林大治安員,”吳德掐滅了煙頭,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嘴角掛著那副招牌式的嘲弄,“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覺得,你們那套東西,有時候也沒那麼靈了?”
林婉猛地轉過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這一次,她卻沒有反駁。
她只是咬著嘴唇,再次將視線投向了我。
那眼神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不屑和輕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不解,以及一絲……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敬畏。
我沒理會她,走到那對還在痛哭的老夫妻身邊,輕聲說了一句。
“大爺,大媽,節哀。”
“人,我們會想辦法找到凶手,給你們一個交代。”
我的話,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
老兩口漸漸止住了哭聲,抬起頭,用通紅的眼楮看著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小師傅……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找到害死我女兒的畜生啊!”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放心,我陳小七出手,必定斬草除根!”
我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不遠處的林婉。
她的身體,微微一顫。
等待結果的過程,是種煎熬。
我們回到了村委會,王家的老兩口也被村長安頓在了隔壁的房間休息。
整個院子里,氣氛壓抑得可怕。
林婉的搭檔老張,帶著幾個治安員在村里走訪排查,試圖找到半年前案發當晚的目擊者,但收獲甚微。
時間過去了太久,村民們要麼記不清,要麼就是怕惹事,沒人能提供有用的線索。
林婉則一個人坐在角落里,拿著個小本子寫寫畫畫,但誰都看得出來,她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總會時不時地,飄到我身上。
我正和吳德坐在石桌旁喝著茶,對他投來的探尋目光,我只當沒看見。
“小子,行啊。”吳德壓低聲音,朝我擠了擠眼,“這一手‘泥人指路’,玩得漂亮!把那小女警的臉都快打腫了。”
“這不是玩。”我喝了口茶,淡淡地回應,“這是我泥瓦匠的本事。”
“是是是,是本事。”吳德嘿嘿一笑,“不過我跟你說,這小女警雖然嘴硬,但看樣子,心里已經服了。接下來,估計就得求著你辦事了。”
我沒接話。
求不求我,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那個躲在暗處的凶手。
煉活尸,殺人祭祀,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透著一股子邪性。
不把這個幕後黑手揪出來,我心里這口氣,就順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