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縣的清晨,是被鳥鳴和遠處集市隱約的喧鬧聲喚醒的。
溫晚在這一片陌生的安寧中醒來,有片刻的恍惚。身下是硬板床,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霉味和從窗外滲進來的草木清香,取代了醫院里那股刻入骨髓的消毒水氣味。
自由。
這兩個字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帶著劫後余生的酸楚。她輕輕撫摸著小腹,那里似乎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生命力,這是支撐她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她必須盡快安頓下來。這個小縣城並非絕對安全,只是相對遠離了風暴中心。她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和一個更隱蔽的住所。
她退掉了車站旁的旅館,背著簡單的行囊,走進了清源縣的老城區。這里的街道狹窄,兩旁是有些年頭的騎樓,店鋪招牌帶著褪色的年代感,生活節奏緩慢。她喜歡這種不起眼的氛圍。
通過牆上斑駁的招租廣告,她在一個僻靜的巷子里,找到了一處待租的平房。房子很舊,帶著一個小小的、雜草叢生的院子,但獨門獨院,私密性很好。房東是個寡言少語的老太太,對溫晚的來歷並不深究,只要求押一付三,現金支付。
溫晚幾乎花掉了手頭大半的現金,但換來了一個相對安定的容身之所。她仔細打掃了房間,買了最基礎的生活用品,這個小院仿佛成了驚濤駭浪中一個小小的、脆弱的避風港。
生存是下一個難題。她不敢去需要登記身份的正規場所工作。在熟悉了幾天環境後,她發現縣城邊緣有一個小型的紡織廠,專門承接一些外貿訂單,經常需要臨時工做剪線頭、打包之類的零活,管理松散,工資日結現金。
這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機會。
第二天一早,溫晚就去了那個紡織廠。負責招工的是個面相嚴厲的車間主任,上下打量著瘦弱的溫晚︰“這活兒耗時間,掙的是辛苦錢,你行不行?”
“我行,我需要工作。”溫晚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是迫切的認真。
或許是她的態度打動了主任,又或者是廠里確實缺人手,她被留下了。工作內容枯燥且疲憊,長時間坐在嘈雜的車間里,反復修剪著衣物上多余的線頭,一天下來,眼楮酸澀,腰背疼痛。
但每當拿到那幾十塊帶著油墨味的現金時,溫晚心里是踏實的。這是她用勞動換來的干淨錢,是她和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她極其小心地隱藏著懷孕的事實,穿著最寬松的衣服,在孕吐難受時躲到廁所強忍。工友們大多是本地婦女,性格淳樸但也愛閑聊八卦。溫晚總是安靜地待在角落,很少參與談話,被問及來歷,也只含糊地說是鄰省過來投親不遇,找點事做攢路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平靜得近乎奢侈。白天在工廠勞作,晚上回到小院,她會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一些從舊書攤淘來的育嬰書籍,或者&nply對著院子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樹發呆。她不敢與任何人深交,像一只受傷的蚌,緊緊閉合著自己的殼。
然而,陰影從未真正遠離。
這天是發薪日,溫晚拿著剛領的工資,想去集市買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補身體。在一個賣雞蛋的攤位前,她無意中听到兩個攤主的閑聊。
“听說了嗎?市里那個大老板,懸賞五百萬找她老婆呢!”
“五百萬?!我的老天爺,真的假的?他老婆跟人跑了?”
“誰知道呢,有錢人的事兒……反正現在好多人都紅著眼楮找呢,連咱們這種小地方,都有人來打听過……”
“長啥樣啊?可別錯過了這發財機會!”
“好像就二十多歲,挺瘦的,說是可能……懷著孩子呢!”
溫晚拿著雞蛋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雞蛋險些滑落。她迅速低下頭,付了錢,幾乎是逃離了那個攤位。
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
消息竟然已經傳到了這里!雖然清源縣看似平靜,但五百萬的誘惑足以讓任何人變成潛在的獵犬。她必須更加小心,十倍、百倍的小心。
從那天起,溫晚變得更加沉默和警惕。她減少了出門的次數,盡量避開人多的場合。就連去工廠上工,她也會刻意繞不同的路,並且更加注意掩蓋孕肚。
她就像一只在獵人槍口下僥幸逃生的獵物,雖然獲得了片刻喘息,但空氣中始終彌漫著危險的氣息,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讓她心驚膽戰。
這天晚上,她夢見又被霍靖琛抓住了。他冰冷的手指掐著她的下巴,猩紅的眼楮里滿是嘲諷︰“你以為你逃得掉嗎?溫晚,你永遠都是我的囚徒。”
她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心髒狂跳不止。窗外月色清冷,小院里樹影婆娑,宛如張牙舞爪的鬼魅。
她抱緊雙臂,感到了徹骨的孤獨和寒冷。
新生之下,陰影盤旋。這短暫的安寧,還能持續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