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烏破雲,將連日陰霾撕開一道口子。
陽光灑在攝政王府那兩尊猙獰的石獅子上,卻照不進側門前那片烏泱泱人群心頭的緊張。數十名穿著粗布衣裙的少女擠作一團,竊竊私語如同蚊蚋,目光卻都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朱漆側門,仿佛那後面就是通天的梯子,或是……吃人的虎口。
甦錦書悄無聲息地混在人群邊緣,低垂著頭,像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她能感覺到無數道視線在她身上掃過,有好奇,有嫉妒,也有毫不掩飾的敵意。
“都給老娘閉嘴!”
一聲尖利如破鑼的呵斥驟然炸響,壓下了所有嘈雜。
“吱呀——”
側門打開一條縫,一個穿著藏青色比甲、頭梳一絲不苟圓髻的嬤嬤邁步而出,她眼神如淬了冰的刀子,緩緩刮過在場每一張臉。身後兩個小丫鬟低眉順眼,卻自帶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氣。
“規矩,只說一遍!”嚴嬤嬤雙手交疊在腹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威嚴,“第一,身家不清白者,滾!第二,身有殘疾惡疾者,滾!第三,心術不正手腳不干淨者,滾!第四,不听管教自作聰明者,滾!”
四個“滾”字,如同四記響亮的耳光,扇得一些膽小的姑娘眼眶瞬間就紅了。
“王府不是善堂,攝政王殿下更非心慈手軟之人!”嚴嬤嬤嘴角扯出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入了這道門,是福是禍,各憑本事,也——各安天命!”
人群死寂,落針可聞。無人退出。潑天的富貴和機遇就在眼前,誰能忍住不賭一把?
甦錦書心中冷笑,賭?只怕賭上的是性命。
貼身那半塊玉佩安安靜靜,再無異動。可她清楚,那絕非幻覺。這玉,與這吃人的王府,必有牽連!
“第一項,驗身!五人一組,依次進門!”嚴嬤嬤一聲令下,考核正式開始。
隊伍像瀕死的蠕蟲,緩慢向前移動。不斷有女子滿懷希望地進去,又紅著眼眶、或面如死灰地被從小門送出來。失敗的氣息如同瘟疫,在剩余的人群中蔓延。
輪到甦錦書這組。門內光線昏暗,只有一個眼神渾濁的老嬤嬤坐鎮。捏捏手腳,看看牙齒,盤問幾句籍貫家人,流程簡單得近乎敷衍。
“過。”老嬤嬤在她那張精心偽造的身份文書上按了個印,揮揮手。
甦錦書垂首斂目,恭敬退下。第一步,成了。
通過初篩的二十余人被帶到一處偏僻院落。青磚鋪地,高牆聳立,隔絕了所有窺探,像一座精致的牢籠。
嚴嬤嬤站在台階上,陰影將她半張臉籠罩,更添幾分陰沉︰“能站在這兒,算你們有點運氣。但王府的飯,不是那麼好吃的!第二項,考校你們的耐性、眼力和規矩!”
她手一指角落。
眾人順著望去,只見那里堆著幾大筐還沾著濕泥的蘿卜,旁邊砧板、菜刀一應俱全。
“每人一個蘿卜,一炷香時間,切成細絲!”嚴嬤嬤聲音陡然拔高,“要求——細如發絲,能穿針眼!”
“嘶……”
一片倒抽冷氣之聲。這要求,對于尋常人家的女兒,簡直苛刻!
“還愣著干什麼?搶啊!”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瞬間如同炸開的鍋,蜂擁沖向蘿卜筐,推搡、爭搶,丑態畢露。
甦錦書卻不動。她冷眼看著這場鬧劇,直到人群散開,才緩步上前,從筐底拿起一個最干癟、形狀最歪扭的蘿卜,又掂量了一下,選了把最不起眼卻刀鋒薄韌的菜刀。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眸中所有情緒盡數斂去,只剩一片沉靜的冰湖。
挽袖,淨手,按蘿卜,執刀。
下一秒——
“篤篤篤篤篤……”
一陣細密如急雨敲窗、均勻得沒有一絲雜音的切菜聲,驟然響起!與她周遭那些或沉重、或雜亂的聲音形成了雲泥之別!
她手腕穩如磐石,運刀快若閃電!手臂幾乎不見大幅擺動,全憑腕力驅動,刀光快成一片殘影,砧板上的蘿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化作一片晶瑩細密的絲雨堆積起來。
這手刀工,是她前世在江南最大酒樓“望江樓”的後廚,被那位退隱的御廚後人拿著藤條,日夜不休逼出來的!莫說細絲穿針,便是雕龍畫鳳,也不在話下!
香爐青煙裊裊。
不少姑娘已汗濕鬢發,手忙腳亂,切出的蘿卜絲粗如木棍,細若游絲,混雜不堪,更有甚者指尖見紅,低聲嗚咽。
而甦錦書面前,已堆起一座晶瑩剔透的“雪丘”,每一根都均勻得如同尺子量出,在晨光下泛著潤澤的光。
嚴嬤嬤不知何時已踱步到她身側,那雙銳利的眼楮在她穩定得可怕的手腕和那堆蘿卜絲上來回掃視,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這丫頭,不簡單。
一炷香盡。
“停!”
丫鬟拿著銀針上前查驗。結果毫無懸念,大半淘汰,僅剩七八人。
甦錦書赫然在列。
嚴嬤嬤看著剩下的幾人,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能留下,算你們有點真本事。但記住,在王府,光有本事,死得更快!更要懂得——‘規矩’二字,怎麼寫!”
她話音一頓,目光似有實質般掃過甦錦書,聲音陡然變得森寒︰
“最後一關,‘心性’考核,午後進行!”
“屆時——”她刻意拉長了語調,如同鈍刀子割肉,“王爺身邊的長隨大人,可能會親自過來相看!”
轟!
這話如同驚雷,在剩余幾人腦中炸開!王爺身邊的長隨!那是何等接近權力中心的人物!若能得他青眼……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眼中燃起熾熱的光。
甦錦書的心也猛地一揪。不是為那機遇,而是因為……她離那個可能是她滅門仇人的男人,又近了一步!
她和其他人一樣,恭敬地垂下頭,應道︰“是,謹遵嬤嬤教誨。”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簾下,一絲冰冷徹骨的厲芒,如暗夜中的匕首寒光,一閃而逝。
真正的獵殺,才剛剛開始。蕭絕,你準備好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