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養心殿內光線充足,卻照不散那股無形的壓抑。
京兆府尹垂首躬身,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向御座上的皇帝蕭奇玉稟報。
“陛下,自今晨起,已有四隊輕騎,無視京畿關防,持鎮北王令牌,一路暢通無阻闖入京城,皆直奔鎮北王世子府邸,每隊約二三十騎,皆押解著一人……”
他深吸一口氣,報出了那幾個讓皇帝眉頭驟然鎖死的名字。
“經查,被押解之人分別是,祁州兵馬司指揮使趙莽,蘭州司馬孫文遠,荒州長史錢益,以及,黑山城富商林義。”
這幾個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蕭奇玉心中激起層層波瀾。
他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龍椅扶手,目光深沉難測。
同一時間,世子府內。
林妙音看著被如狼似虎的北涼士卒接連押入院中的四個身影,震驚得幾乎失語。
這四人分散天南地北,官職、身份各異,竟在同一天被擒至此處。
“他們,他們所在之地相距千里,這怎麼可能……”
她喃喃自語,望向一旁氣定神閑的姜塵。
姜塵隨意地擺擺手,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沒什麼不可能,我給我家老頭子去了封飛鷹傳書,為了你這事,我養的那鷹隼都快累瘦了。”
他嘴角噙著一絲傲然的笑意。
“老頭子直接派出了四隊飛雲騎,星夜兼程,定點擒拿,這才能在同一時間,把這幾位貴客請到京城。”
“飛雲騎……”
林妙音倒吸一口涼氣。
她自然听說過這支鎮北王麾下令人聞風喪膽的精銳輕騎,天下間輕騎兵中數一數二的存在。
傳聞其來去如風,日行千里,最擅長途奔襲,直搗黃龍。
可為了抓這幾個人,竟然動用如此力量……
“好了。”
姜塵打斷她的思緒,淡然開口。
“當年構陷你父親的五位功臣,算是到齊了,林小姐,你想先跟哪位……好好聊聊?”
林妙音沉默了片刻,胸腔劇烈起伏,最終,她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林七。”
“好,就從他開始。”
姜塵頷首,率先向臨時關押林七的廂房走去。
廂房內,曾經的林家管家林七,如今的黑山城富紳林義,被反綁雙手,癱坐在地。
他頭發散亂,早已沒了往日的富態,只剩下蒼老與頹然。
姜塵踱步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語帶譏諷。
“林七?哦不,現在該叫你林義,林大官人了,嘖嘖,你這名字,听起來倒是挺講究義字,可惜啊,名不副實。”
林七對姜塵的嘲諷毫無反應,他那雙渾濁的眼楮,自林妙音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死死盯在她身上。
即使歲月變遷,少女已長成,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張與故主夫人有著七分相似的臉。
干裂的嘴唇哆嗦了許久,才發出一聲微弱如嘆息的呼喚。
“小姐……您,果然還活著,您,長大了……”
林妙音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俯視著這個曾深受林家信任,卻最終背叛了所有人的老人,聲音因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顫抖。
“當我林家的管家,我父親母親,可曾有過半分虧待你?!”
“你告訴我……你究竟為何要如此?!為何要幫著外人,將我林家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林七頹坐在地,語氣沙啞的輕聲開口。
“將軍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愧對林家……”
他緩緩抬起頭,眼神復雜的看向林妙音開口。
“將軍的管家,確實受人尊敬,可那只是表面,我終究只是個下人,您听過那些市井之徒背後說的話麼?”
“所以,如今這一方富紳的身份,錦衣玉食,就是你想要的?”
林妙音的聲音冷得像冰。
林七先是沉默片刻,隨即才緩緩開口。
“自那年,親眼見到將軍府滿門……之後,我沒有一日能安睡,十幾年了,夜夜都是噩夢。”
他抬起渾濁的雙目看著林妙音哀聲道。
“小姐!當年之事,老奴願一五一十,全部招供!只求小姐,念在舊情,高抬貴手,莫要,莫要為難我家中老小……”
一直冷眼旁觀的姜塵,此刻終于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語氣冰冷如刀。
“呵,你倒是打得好算盤,既想用坦白換一個心安理得,死後不必受良心煎熬,又想保全你用背叛換來的全家富貴安穩?”
他蹲下身,目光銳利如鷹隼,直刺林七心底。
“林七,你當年站在刑場外,看著林家上下人頭落地的時候,可曾想過,他們有沒有機會,求人放過他們的家人?”
林七听了姜塵之言,渾身劇烈一顫。
他渾濁的眼珠艱難地轉動了幾下,最終,緩緩抬起了頭,目光復雜地望向滿眼恨意的林妙音。
“當年老爺的至交,周秉謙,他找到了我。”
這句話一出口,仿佛打開了某個塵封已久的禁忌閘門。
姜塵原本抱臂旁觀的眼神微微一動,閃過一絲意外。
他沒想到這老家伙會如此干脆地開始交代,倒是省了他一番手段。他便不再作聲,靜待下文。
林妙音更是屏住了呼吸,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雙手在袖中緊握成拳,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這是十幾年來,她第一次親耳听到當年的參與者講述那場構陷的起始。
林七的聲音沙啞而緩慢,繼續訴說著那段將他拖入深淵的往事︰
“他說,有一莊天大的富貴要與我共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