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
宋有福一直覺得,父親不在了,自己便是這個家的主人。
所以平日里,他總是一副莊重的模樣。
即便是心里偏向自己的兒子,對待二弟家的娃的時候,他也總是盡可能的表現得一碗水端平。
甚至他還真的動了心思,扶持宋冕,供他科舉。
可今日他再也忍不住了,氣急敗壞之下,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
那些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被震的到處亂飛,散落在地上。
院子里的爭吵聲,瞬間停止了。
大家都被嚇了一跳,沒想到往日里溫文爾雅的宋有福,竟然也能發這麼大的脾氣。
宋思孝更是嚇得哇哇爆哭起來。
嘴里忍不住道,“爹,不靠科舉不行嗎?那麼多錢,我也害怕!”
“而且,我覺得,老四挺聰明的,為什麼這種機會不讓給他!”
“我哥是個蠢得,他要是能考中科舉就有鬼了。”
“他前兩天還拿棍子敲打自己的頭呢!”
齊氏沒想到,這個關鍵的時候,自己家的老二竟然拆他哥的台,瞬間拽過來宋思孝,對著屁股就打,“叫你胡說八道,叫你胡說八道!”
“你們要反了天不成?”宋有福又驚又恐,“我倒是不知道,你們二房對我這邊兒有那麼大的怨氣!”
這一次大嫂沒有開口,倒是老太太率先說道,“三房這些年吃了多少虧,受了多少委屈,感情你一點都不知道?”
宋有福見老太太火上澆油,很是惱火的看向老太太。
他覺得老太太也變了,自從宋冕回來之後,變得偏心了。
老太太見狀,瞬間笑了,表情甚至多了一絲嘲弄,不對是懊悔,“怎麼,老婆子我生你養你那麼多年,你還要跟我動手不成?”
若是擱在往常,老太太肯定就捏著鼻子認了。
可今日前腳自己的寶貝孫子在外面賺來真金白銀,孝敬了他老人家,他還沒跟任何人提一嘴呢。
後腳他的寶貝大兒子,就要賤賣祖業,甚至還要借印子錢。
就為了跟所謂丁憂的侍郎見一面。
見一面管不管用先得另說,單說這銀子花了,人就一定能見到了?
她算是明白了,老大這是為了科舉考官,徹底昏了頭了。
要知道,老太太可是徹頭徹尾的反對科舉的人。
見兒子如今這一幅模樣,她如何能忍。
結果宋有福根本沒看出老太太的不樂意,還面色鐵青的說道,“娘,我這是為了咱們宋家光耀門楣,您听不明白就別跟著添亂!”
“放屁!我不懂!我執掌家業那麼多年,你爹都沒說我一個不字,你說我不懂!”老太太橫眉倒豎,指著老大就開罵,“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蠢貨,那是家業,那是咱們家安身立命的本錢,你說賣就賣!”
老太太越說越氣,見兒子不見絲毫悔改之色,眼淚瞬間流出來了,“蒼天啊,老宋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蠢貨呦。”
“你再這麼折騰下去,這個家勢必被你帶進萬劫不復之地!”
老太太越說越氣,見兒子一點反應都沒有,最後直接破口大罵。
可宋有福心里有自己的念頭,這個世道變化太快了,不趁機趕緊科舉謀個出身,這一輩子就毀了。
所以這一次,他不準備退讓。
一時間,農家小院里亂作一團。
宋冕算是看明白了,所以從凳子上起身,腰背停止,朗聲道,“別折騰了,分家吧!”
“分家之後,大伯一家想怎麼科舉怎麼科舉,想怎麼跟貴人搞關系,就怎麼搞關系。”
“想借錢沒人攔著,想賣地也沒人管,祖母您別怕,我們二房養著您!”
宋冕的話音落下,便將剛才的咒罵聲、哭聲悉數壓下。
所有人都呆愣楞的看著他。
宋有福以為,自己這些日子對宋冕悉心教導,這孩子念自己的恩情,這個時候怎麼也不會反對,沒想到他竟然直接開口說分家。
當下一口老血差點沒直接噴出去,捂著心口,怒不可遏道,“混髒東西,你說什麼?”
宋冕直直的看著宋有福,“分家之後,大伯想賣地賣地,想借錢借錢,再也不會有人攔著您了。”
“趕緊分家吧。”
大嫂停了宋冕的話,也一個咕嚕起身,幾步走到宋冕身邊兒,連連點頭道,“對對對,沒毛病,趕緊分家!”
“跟著你們受著窩囊氣!”
“想作死,你們自己去,別帶著我們!”
宋有福被氣的不停的跺腳,指著大哥宋晁道,“大佷子,這都是你的意思?”
宋有福喘著粗氣,目光猩紅的盯著宋晁。
宋晁死死的攥著拳頭,看著眼前的妻子和兄弟,旋即昂著頭,對上了宋有福,“對,大伯,過不下去,就別過了,分家吧。”
“好好好,這可是你們自己放棄一步登天的機會的。”宋有福心灰意冷,嘴角含著冷笑,“分就分,你們別後悔!”
這個時候,反而輪到齊氏急了。
他之所以敢賭,就是相中了這一家人賺錢的能力。
尤其是宋冕,這臭小子竟然能賺來銀幣,萬一事情沒成,他總不能看著一大家子落難不管。
畢竟老太太還活著呢。
可萬一分了家,事情最後沒成,豈不是要他們大房自己承擔風險?
“閉嘴!既然老二家的孩子都覺得,自己能過好日子,我們攔著人家做什麼?分了更好,咱們家發達了,也不必分心管他們!”
瞧見自己的男人,忽然面色猙獰,齊氏也不敢多說話。
宋思忠拉著齊氏的袖子勸道,“娘,他們哥倆是看扁了我,覺得我考不中功名,不願意供養我了,您何必求著他們。”
齊氏一咬牙,惡狠狠道,“等我兒考中功名,光宗耀祖,你們別來沾光。”
大嫂孫氏冷笑一聲,“以後我們就算是要飯,也絕對不會到你們家!”
如此一來,分家算是徹底定下!
剩下便是如何分這個家的問題。
宋冕原本盤算著,等到自己的收入穩定了,再分家。
甚至還想著,憑借著大伯的恩情,如果不出什麼大亂子,將就著過幾年再說。
誰料到,竟然會出現了這檔子亂事。
大伯和大娘徹底瘋了,竟然要將祖產賤賣,還要借貸,這是破釜沉舟不假,同時也是徹底斷了宋家的後路。
說實話,如果說自己,沒準兒可以勉強去試一試。
畢竟自己是後世之人,有些見識,但也只是去試一試。
人家侍郎那是什麼風雲人物,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人家即便是提攜,那也是其他侍郎家的孩子,關他們這種寒門小戶什麼事兒?
市面上,流傳的高官相中才子的事情不是沒有,但你得起碼是頂尖才子。
可宋思忠是什麼東西?
他一個蠢貨,連四書五經都背不全。
一旦他失敗了,宋家想翻身可就難了,甚至還要牽連到他們二房。
這種邪路一旦走了,就沒法回頭。
你前面二百五十兩銀子花了,後面萬一還讓你花,你花不花?
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無底洞。
既然要分家,大家自然是不歡而散。
大晚上肯定不能請村長了,這分家的事情就暫時擱置了。
這一夜,大房的燈一直亮到了後半夜。
大房的宋思忠在屋里響起了抑揚頓挫的讀書人,格外的激昂。
二房沒有點燈,大哥和大嫂早早的去外面干活了,宋冕自然早點睡了。
也許是塵埃落定,宋冕睡得格外踏實,天不亮他就醒了。
出門時,宋思忠正在院子里洗臉。
見到宋冕起床,一臉譏諷之意,“你以為分了家,你就能讀書了,沒有我爹的幫襯,你什麼都不是。”
宋冕斜睨了他一眼,“現在需要你爹幫襯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想讀書,我自然會憑借本事去考,而不是和你一樣。”
宋思忠冷笑,“別幻想了,憑借本事,全天下那麼多寒門士子,誰不是憑本事?最後還是要靠外界的支持。”
“你們家有啥?你大哥和大嫂都是廢物點心,大字不識一個,他們能給你什麼支持?”
“還有,你們別覺得自己能賺錢有本事,沒有我爹的照顧,你大哥和大嫂的東西能賣得出去?”
宋冕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你爹真的那麼大本事,為何要賤賣祖宗留下來的產業?你爹那麼大的本事,怎麼自己連個穩定的活都找不到?”
宋冕雖然比起宋思忠小幾歲,個子也不如對方高,但是氣勢卻生生的蓋過了對方。
若是宋思忠是因為往後不能讓二房幫襯他們,讓他讀不了書,宋冕連搭理他都不會。
可是對方一開口,竟然覺得這些年,家里的所有一切都是他爹在背後支持。
沒有了他爹,大哥和大嫂什麼都不是,這才惹惱了宋冕。
就算是村里人,在見到大哥和大嫂,不分黑白的拼命干活,也得說一句,這小兩口真拼命,家里人可沾了打光了。
可身為享受福澤的大房一脈,竟然視而不見,反而覺得自己自己的功勞,絲毫沒有愧疚之意。
宋思忠語噎,將毛巾往水盆里一扔,“呵,那倒要看看,分家之後,你們家過什麼好日子。”
不等宋冕開口,對方就直接回了屋子。
宋冕懶得搭理對方,直接去了廚房。
請村長這事兒,本來是宋有福去辦,可宋有福要去縣丞,事情自然落在了大哥身上。
因為人家侍郎家里的家生子不能等,所以當天傍晚村長就被請了過來。
村長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精神頭很好,一身儒生裝扮。
是村里的老童生了。
他老人家處事公正,在村里威望很高。
“你們家老太太還在,分什麼家?一旦分了,這感情就淡了。”
“尤其是你這個當大伯的,倆孩子即便是有什麼做的不好的,你多擔待啊!”
村長這話是對著宋有福說的,這讓宋有福的臉色很難堪,當即說道,“是我大佷子堅持要分家,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我這當大伯的也不好攔著。”
“不然外人得笑話我惦記他爹留下來的東西!”
老村長有些詫異,竟然不是宋有福要分家。
不等大哥這邊兒表態,老太太率先開口,“按理說這家早就該分了,是我這老太太非得管著,可孩子們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總不能一直拖累老大。”
老太太還在,就鬧著分家,搞不好會掛上不孝的名頭。
雖然已經鬧到了分家的地步,可面子還是要留的。
村長看了老太太一眼,說道,“成,我也惦念著宋老爺子的恩情呢,外面的事情,我往好處說。”
“你們呢,既然想分家,就跟我說道說道,怎麼份吧。”
大房當了那麼多年的家,但家里有多少底子,大家都很清楚。
宋有福也沒有刻意隱瞞,“家里有農田二十畝,瓦房一棟,廂房兩間,一間老太太住著,一間放草料,我大佷子住著。”
“還有廚房,茅房,銀子四十兩。”
“家里還有些鍋碗瓢盆,爹爹死之前,讓我盡心照顧弟弟們,如今我兄弟死了,但我也不能刻薄了他的孩子。”
“孩子們怎麼鬧,我這個大伯都會多給他們一些的。”
這已經不是大伯第一次往大哥和大嫂身上潑髒水了,可大嫂還不能還嘴,不然就容易讓人家說他們家是白眼狼。
沒有外人的時候,老太太還能幫著二房說兩句大房,可是當著村長的面,他還不好幫忙,不然就容易落下偏心的名聲。
大人們顧慮重重,宋冕卻不在乎。
宋冕站直了身子,對宋有福說道,“大伯,你別怪我哥,是我要科舉,怕拖累了你這邊兒。您要是不願意,就幫我借錢去科舉,到時候中了功名,我來還。”
“我這邊兒有門路,到時候可以跟某位大人搭上關系,肯定能中的。”
這話一出,宋有福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
村長瞪眼道,“胡說八道什麼?還搭上關系!科舉也得一步步的來!”
齊氏也惱了,他沒想到宋冕竟然將這件事情說出來。
當下道,“小小年紀不學好,淨想著走邪門歪道!”
宋冕平靜道,“大娘,那人官階不低呢,咱們家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踫上這機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