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合上的聲響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會議室里凝滯的空氣,余韻繞著冰冷的紅木長桌轉了兩圈,才漸漸消散。顧愴依舊坐在主位上,椅子的皮革被他壓出淺陷的弧度,掌心還殘留著與許悠悠握手時的溫度——那點溫熱在微涼的空氣里格外清晰,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猝不及防燎到他心口最軟的地方。
他緩緩放下抵著眼楮的手,指腹摩挲過指節上掐出的紅痕,眼底翻涌的震驚尚未褪盡,已被一層濕軟的溫柔覆蓋。方才許悠悠抬眼時的模樣還在眼前︰黑亮的眸子干淨得像高中教室窗外的晨露,說話時唇線繃得微直,連翻文件時指尖叩擊紙張的節奏,都帶著成年人特有的規整。可顧愴偏能透過這層職場的外殼,看見十七歲那個坐在他旁邊的少年︰校服袖口磨出毛邊,算錯解析幾何時會懊惱地抓抓軟發,遞給他整理好的英語筆記時,耳朵尖還泛著淡淡的粉。
“顧總?”特助林森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從門口傳來,他抱著一摞文件站在那里,視線在顧愴的淺灰衛衣上頓了又頓——這位向來只穿高定西裝、連袖扣都要精準對齊袖口的老板,今天居然穿了件毫無標識的休閑裝,實在匪夷所思。見顧愴終于回神,他才輕手輕腳地走近,“星耀那邊的合同草本我整理好了,還有下午兩點技術部的立項會,資料也備齊了……”
“會議推遲。”顧愴打斷他,聲音還帶著一絲未散的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鄭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劃過額前蓬松的碎發——這隨性的動作若是放在從前,他絕不會做,可此刻沾著少年氣的衣著,竟讓這份局促顯得格外自然,“把星耀許悠悠的所有資料,半小時內放到我辦公桌上。包括他的教育經歷、入職星耀後的項目記錄,還有……他常去的地方、愛吃的東西。”
林森徹底愣住了。跟著顧愴五年,這位老板向來只聚焦合作核心,從不過問對接人的私人信息,更別提“愛吃的東西”這種近乎瑣碎的細節。他張了張嘴想追問,卻對上顧愴眼底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沒有平日的冷硬,只有一種他讀不懂的急切與認真,便把話咽了回去,連忙點頭︰“好的顧總,我立刻去辦,絕不耽誤。”
林森的腳步聲漸遠,會議室里重歸寂靜。顧愴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巨大的玻璃映出他淺灰衛衣的身影,與窗外鱗次櫛比的寫字樓、行色匆匆的職場人形成微妙的反差。他抬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掌心的溫度暈開一小片白霧,上輩子的畫面突然從記憶深處涌出來︰高二那年的晚自習,教室里的日光燈嗡嗡作響,許悠悠把寫滿解題步驟的演草紙推到他面前,小聲說“顧愴,你看這樣是不是更簡單”;放學路上,少年踩著他的影子走,手里攥著兩袋橘子糖,說是“給你補補腦子,下次月考別再被我超過”;還有他出事前一年,許悠悠趴在他桌沿,眼楮亮晶晶地說“等畢業,我們去海邊好不好?我查了,夏天的海特別藍”。
可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碾碎了所有約定。他記得百草枯疼痛時的失重感,記得模糊視線里許悠悠臉色發白的身影,記得少年在琴嶼路時微微一笑的眼眸,淚水砸在他手背上的溫度。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他只來得及動了動指尖,連一句“好,我們去海邊”都沒能說出口。
直到這一世睜眼,他成了執掌盛科的顧總,衣櫃最深處竟躺著一件淺灰衛衣——和上輩子他沒來得及穿的、許悠悠說“你穿肯定好看”的那件,一模一樣。指尖觸到軟綿布料的瞬間,他才驚覺,命運是把被定格的時光,重新遞回了他手里。
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突然響起,尖銳的鈴聲拉回他的思緒。是前台的聲音,帶著幾分拘謹︰“顧總,星耀的許先生剛才落下了一份項目補充協議,他的助理問是我們這邊收著,還是他們派人來取?”
顧愴的指尖猛地攥緊听筒,指節泛出青白,連呼吸都快了半拍︰“不用,我親自過去。”
掛了電話,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腳步邁得又急又穩,連路過走廊時員工投來的詫異目光都無暇顧及。那些小聲的議論飄進耳朵里︰“顧總這是怎麼了?剛才還說推遲會議……”“天吶,他居然穿衛衣!以前我見他穿休閑褲都覺得稀奇”“該不會和星耀那個對接人有關吧?剛才談判完他就不對勁”。他充耳不聞,眼里只剩通往前台的路——仿佛只要走快一點,就能再快一點抓住那個失而復得的身影。
前台處,淺灰色封皮的補充協議正平放在台面上,封皮邊角被折出一道淺痕,看得出來主人用得很仔細,像極了上輩子許悠悠對待筆記本的模樣。顧愴彎腰拿起文件,指尖剛踫到紙張,就听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歉意︰“抱歉,麻煩你們了,我自己回來取……”
他猛地轉身,撞進一雙清澈的眸子里。
許悠悠就站在不遠處,額前碎發被風微微吹亂,手里還拎著沒喝完的美式咖啡,杯壁凝著的水珠沾濕了他的指尖。大概是跑著回來的,他的臉頰泛著淺淡的紅暈,煙灰色西裝的領口又松了些,比談判時多了幾分鮮活的氣,像極了上輩子打完籃球滿頭大汗的模樣。
四目相對的剎那,許悠悠明顯頓了頓,視線在他的衛衣上停留了半秒,隨即反應過來,禮貌地彎了彎唇角︰“顧總?您怎麼在這里?”
顧愴握著文件的手緊了緊,壓下心里翻涌的激動與酸澀,將文件遞過去。陽光透過大廳的玻璃灑在他臉上,額前碎發投下淺淺的陰影,掩去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濕意,只聲音溫和得有些反常︰“你的文件落下了,正好我過來取點東西,便順帶拿了。”
“太麻煩您了。”許悠悠接過文件,指尖不經意擦過顧愴的指腹,那點微涼的觸感讓他莫名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笑,“這次合作多謝顧總通融,後續有任何問題,我會第一時間和您對接。”
“好。”顧愴看著他,喉結動了動,想問的話堵在喉嚨口——你高中是不是在榆屬八中?是不是記得高二那年總和你同桌的顧愴?是不是還想著畢業去看海?可話到嘴邊,卻只化作一句無比珍重的,“路上小心。”
許悠悠愣了愣,似乎沒想到這位傳聞中冷硬的顧總會說這話,隨即點了點頭︰“謝謝顧總,告辭。”
他轉身走向寫字樓門口,煙灰色的背影在陽光下拉得很長,步伐輕快,不像談判時那般沉穩。顧愴站在原地,目光黏在那道背影上,直到它消失在人流里,才緩緩收回視線。前台的兩個小姑娘正低頭小聲嘀咕︰“顧總剛才看許先生的眼神好溫柔啊……以前對誰都冷冰冰的”“而且他今天穿衛衣真的好顯年輕,像剛畢業的大學生!”
顧愴沒在意這些議論,指尖摩挲著剛才與許悠悠相觸過的地方,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淺淡卻真切的笑,眼眶卻悄悄泛紅。風從旋轉門吹進來,掀起他衛衣的衣角,帶著外面陽光的暖意,像上輩子許悠悠遞給他的橘子糖,甜得人心頭發顫。
回到辦公室時,林森已經將許悠悠的資料放在了桌上,厚厚的一摞,分類整理得整整齊齊。顧愴坐下,指尖輕輕翻開第一頁,照片上的許悠悠穿著星耀的工服,笑得一臉干練。他往下翻,目光停在“教育經歷”那一欄——“榆屬八中”幾個字格外清晰,下面還附著一張高中畢業照,角落里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正低頭整理筆記的少年,正是他記了整整一輩子的模樣。
顧愴的指尖拂過照片上許悠悠的臉頰,動作輕得像怕踫碎珍寶,眼底漫開溫柔的漣漪。上輩子的遺憾像一道疤,疼了他整個輪回;這輩子的重逢像一束光,照亮了他所有未說出口的牽掛。
他拿起筆,在資料頁的空白處輕輕寫下“悠悠”兩個字,字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無比堅定。
“這一次,”他輕聲呢喃,聲音裹著陽光的暖意,“畢業的海,我陪你去看。”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攤開的資料上,將那兩個字染得格外清晰。辦公桌上的咖啡還冒著熱氣,那些被意外打斷的時光,那些沒說出口的心意,終于要重新開始書寫了。
處理完星耀合同的初步對接,顧愴剛把許悠悠的資料小心翼翼收進抽屜最深處,辦公室的門就被輕輕推開。
甦晚穿著一身米白色羊絨套裝,手里拎著繡著暗紋的食盒,踩著淺金色高跟鞋走進來,眉眼間是豪門太太特有的溫婉端莊。她是顧家長輩為他選定的妻子,家世匹配,性情溫和,兩人結婚三年,相敬如“冰”——于顧愴而言,這段婚姻是他睜開眼成為“顧總”後,被安排好的一部分,他記不起任何與她相關的溫情,只知道要盡到丈夫的本分。
“忙完了嗎?”甦晚將食盒放在茶幾上,目光掃過顧愴的淺灰衛衣,笑著打趣,“今天倒少見你穿休閑裝,看著比平時親和多了。”
顧愴正對著電腦屏幕出神,腦子里全是許悠悠轉身時的背影,听見聲音才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識在鍵盤上按錯了鍵,彈出的頁面亂成一團。“剛開完會,換身舒服的。”他起身走到茶幾旁,語氣平淡得近乎客套,目光落在食盒上,卻沒什麼胃口——他下意識想起上輩子,許悠悠總用洗得發白的布包著熱包子,塞給他時還會叮囑“趁熱吃,別噎著”。
甦晚沒察覺他的疏離是源于“陌生”,熟練地打開食盒,盛出一碗炖得濃郁的湯遞過來︰“廚房炖了花膠雞湯,你最近總熬夜談項目,補補身子。對了,下周末我父親六十大壽,咱們得提前一天回老宅,你那邊工作能錯開嗎?”
“讓林森安排。”顧愴接過湯碗,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目光卻飄向窗外的梧桐樹,沒敢看甦晚的眼楮。他怕對上她眼底的期待,更怕自己露餡——他根本不知道甦父的喜好,甚至記不清上次和她一起吃飯是何時。腦子里又竄出許悠悠的模樣︰高三那年深秋,少年也是這樣拎著保溫桶,在教室門口等他,手里還攥著暖手寶。
“還有件事,”甦晚坐在沙發上,拿起一塊精致的桂花糕,語氣輕快,“我和李太太她們約了下月初去看珠寶展,听說有一套藍寶石首飾很襯你辦公室的擺件,要不要一起去挑挑?”
“我就不去了,公司有項目要跟進。”顧愴幾乎是脫口而出,話音剛落才想起該掩飾,又補了句,“你喜歡就買,賬單記我卡上。”他的目光躲閃到辦公桌的文件上,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下周末要去“拾光圖書館”,可不能被別的事耽誤——那是他能再見到許悠悠的唯一線索。
甦晚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狀似隨意地提起︰“剛才在樓下踫到星耀的團隊,說你們今天談的聯名項目很順利?對接的那位許先生,年紀輕輕就很能干呢。”
“嗯,挺專業的。”顧愴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著湯碗的手瞬間收緊,指節泛出青白。“許悠悠”這三個字像根針,戳得他心神不寧,他不敢看甦晚探究的眼神,只能低頭盯著碗里的湯,聲音都有些含糊,“合作起來沒什麼阻礙。”
“是嗎?”甦晚看著他刻意回避的側臉,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平時談起合作對象,顧愴向來條理清晰,今天卻反常地局促。她沒點破,繼續道,“李太太說那位許先生常去城西的咖啡館,下次咱們約著談合作細節,正好請他一起?”
“再說吧,看項目進度。”顧愴的聲音更輕了,眼神飛快地掃過門口,仿佛想找借口逃離這場談話。他心里又急又亂︰既想借著合作見許悠悠,又怕和甦晚一起時露出破綻;他知道甦晚是無辜的,可這輩子對他而言,只有許悠悠是“真實存在過”的牽掛,其余的人和事,都像隔著一層霧。
甦晚看著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起身收拾食盒︰“既然你忙,我就不打擾了。湯記得喝完,涼了對胃不好。”她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見顧愴已經轉回電腦前,卻只是對著屏幕發呆,終究還是沒再多問,只輕聲道,“晚上早點回家,我讓廚房留飯。”
門合上的聲響傳來,顧愴才猛地抬起頭,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松了口氣,卻又涌上幾分茫然。他放下沒動幾口的湯,打開抽屜,再次拿出許悠悠的資料,指尖摩挲著照片上少年的眉眼,眼底的迷茫漸漸變成堅定。
這時,林森敲門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晚宴邀請函︰“顧總,下月初的商業晚宴,主辦方邀請了星耀的許先生,您要出席嗎?”
“出席。”顧愴幾乎沒猶豫,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急切,“把我和他的座位安排得近一些。”
林森愣了愣——以往這種晚宴,顧總要麼推脫,要麼只坐半場,今天不僅主動出席,還特意叮囑座位。但他不敢多問,只連忙應下︰“好的顧總,我馬上安排。”
待林森走後,顧愴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腦海里只有許悠悠的身影。他知道自己對甦晚不公平,可他的記憶停在了高三那年的意外前,這輩子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饋贈”,唯有許悠悠,是他跨越生死也要抓住的執念。
“再等等,”他輕聲呢喃,指尖攥緊了那份資料,“這次我一定找到你。”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落在辦公桌上,將許悠悠的照片染得暖融融的,也將顧愴眼底的執拗,映得格外清晰。
作者有話要說︰
嗨,親媽看見“來世”這兩個字的時候,鼻子一下就酸了——你看顧愴這一世,連晚宴座位都要特意安排,腦子里全是許悠悠的影子,把“跨越生死也要抓住”的執念,揣得比誰都緊。
這一世的他,把所有“陌生的饋贈”都當了背景板,唯獨許悠悠是他的“執念”——那張被陽光染暖的照片,哪里是照片啊,是他把上一世沒說完的“我在等你”,刻進了這一世的骨血里。
(輕輕笑了笑)你們看,上一世的遺憾,這一世都成了“一定要找到你”的底氣。陽光西斜的時候,他眼底的執拗那麼清,就像在說“這次我肯定能抓住我的仔仔”——親媽跟你們保證,這一世的風,一定會把許悠悠,吹到他身邊的。
&nmm....親媽還想說就是覺得特別爽這次寫起來比上次寫著舒坦多了,誰懂!顧愴終于將全部愛給了許悠悠,我時刻在想這部小說我到底想寫成什麼樣,現在才知道我想寫出的,從來不是簡單的“破鏡重圓”,而是一個人帶著前世的牽掛,在今生笨拙地尋找、彌補,最終學會“正視過去,安放當下”的過程。
希望你們能讀懂顧愴眼底的執拗,也期待和大家一起,看他把那句沒說出口的約定,慢慢說給對的人听當然可以包括我呀開心?(?^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