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度,就像撞在一堵看不見的牆上,死死卡在85%,再也上不去一點。”
    李衛國站起身,對著陸揚,這個比他孫子還年輕的年輕人,深深地彎下了腰。
    “陸揚同志……”
    老廠長的聲音帶著請求。
    “我代表紅星廠,代表整個鐵拳項目組,請你出手。”
    “去幫個忙吧。”
    陸揚沒有去扶他。
    他只是伸出手,接過了那本沉甸甸的失敗報告。
    他一頁一頁地翻看著,目光掃過那些復雜的化學反應式,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實驗數據,掃過一張張代表失敗的曲線圖。
    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了報告的最後一頁。
    結論部分,只有一行字。
    【現有技術條件下,純度無法突破。】
    陸揚合上了報告。
    他抬起頭,看著李衛國和趙振華焦急的臉,眼神也沉了下來。
    他只說了一句話。
    “備車。”
    “我們立刻去曙光化工廠。”
    吉普車在夜色中疾馳。
    車窗外,城市的燈火被飛速甩在身後。
    車廂里很安靜。
    趙振華坐在副駕駛,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明滅的火光映著他的臉。後排的李衛國一言不發,死死抱著那個裝有絕密報告的公文包,手背上青筋畢露。
    一個小時後。
    一片坐落在郊區的巨大廠區,出現在視野盡頭。
    曙光化工廠。
    整個工廠燈火通明,高聳的精餾塔和反應釜在夜色中矗立。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氛。
    車剛停穩,一個穿著白大褂,頭發花白,眼球布滿血絲的老者就沖了過來。
    他一把抓住了剛下車的陸揚的手臂。
    “陸揚同志!你可算來了!”
    他是曙光化工廠的廠長,周建國。
    此刻,他的手在劇烈顫抖,聲音嘶啞。
    “救救我們……救救曙光廠吧!”
    李衛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沉重︰“老周,別急,慢慢說。”
    “怎麼能不急!”周建國吼了出來,眼淚都快下來了,“三天了!整整三天三夜,我們的人就沒合過眼!所有能想到的辦法,所有教科書上的方案,全都試了一遍!”
    “沒用!一點用都沒有!”
    他拉著陸揚,幾乎是拖著他往核心實驗樓走去。
    “那個純度,就像被釘死了一樣!死死卡在85%,一丁點都上不去!”
    實驗樓里,空氣中混雜著化學試劑和濃咖啡的味道。走廊里,隨處可見靠在牆角打盹的年輕技術員,他們臉上全是疲憊和茫然。
    一間掛著“零號催化劑攻關小組”牌子的實驗室里,氣氛很壓抑。
    一個三十多歲,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看到他們進來,站起了身。
    “李廠長,趙總工。”他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了陌生的陸揚身上。
    “這位是趙文博博士,我們這個項目的技術總負責人。”周建國介紹道,“首都來的材料學專家。”
    趙文博點了點頭,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走到電腦前。
    “陸揚同志是吧,請看。”
    他調出了一份數據報告。
    屏幕上,是十幾條顏色各異的曲線,代表著十幾次失敗的提純實驗。
    “我們嘗試了分子蒸餾、超臨界萃取、離子交換……這是第十七次實驗的數據。”趙文博指著其中一條頑固的,在某個點之後就變成水平的紅色曲線。
    “無論我們怎麼調整壓力、流速、反應時間,最終產品的純度,都會死死地停在85.13%這個數字上。”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切換到另一張圖,那是一張復雜的三維模型圖。
    “這是我們的國產低溫精餾設備的設計圖。經過我們團隊三天三夜的反復模擬和計算,我們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他指向模型中的一個核心部件,聲音里透出一股無力感。
    “我們的低溫精餾塔,它的制冷壓縮機和換熱系統,受限于材料和工藝,能達到的極限穩定工作溫度,是零下二十攝氏度。”
    趙文博深吸一口氣。
    “而根據我們的計算機模型推算,‘零號催化劑’的最後一步結晶提純,要想把那頑固的百分之十五的同分異構體雜質徹底分離出去,至少需要一個零下四十攝氏度的低溫環境。”
    零下二十度。
    零下四十度。
    李衛國和趙振華的臉色,瞬間又白了一層。
    他們不是技術專家,但他們听懂了。
    這不是操作問題,不是理論問題,這是硬件上的硬傷。
    “結論就是,”趙文博扶了扶眼鏡,做出了最後的總結,“除非我們能立刻搞到一台被禁運的超低溫制冷機……否則,這個任務,在物理層面上,就不可能完成。”
    “神仙來了,也造不出零下四十度的低溫。”
    實驗室里一片寂靜。
    陸揚沒有理會趙文博的結論。
    他一言不發,從趙文博手里拿過那疊厚厚的,寫滿了失敗記錄的操作日志。
    然後,他走到牆邊,那里掛著一張巨大的精餾塔實體工程藍圖。
    他就這麼站著,一手拿著日志,一手在巨大的圖紙上,用手指緩緩地劃過那些復雜的管道和閥門。
    他在沉思。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實驗室里的氣氛越來越壓抑。
    周建國看著陸揚,嘴唇動了動,想問什麼,卻又不敢開口。他臉上的最後一絲希冀也熄滅了。
    他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抱著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完了……全完了……”
    “我這就去寫報告……向上面承認失敗……”
    “這個責任,我來擔……”
    就在這片絕望之中,一直沉默的陸揚,突然抬起了頭。
    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了技術負責人趙文博的身上,問了一個讓全場都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趙博士。”
    “你們廠里……有海帶嗎?”
    周建國廠長臉上的表情僵住了。趙振華嘴里剛點燃的煙,直接掉在了地上。技術總負責人趙文博博士更是猛地抬起頭,鏡片後的眼楮里全是荒謬和錯愕。
    “什……什麼?”趙文博扶了扶眼鏡,懷疑自己因為連續幾天沒睡,出現了幻听,“陸揚同志,你剛才說……海帶?”
    “對,海帶。”陸揚的表情很嚴肅。
    “陸揚同志!”趙文博的聲音一下高了起來,“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們面對的是軍事法庭!不是在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陸揚的語氣很平靜。
    他走到那張巨大的精餾塔工程藍圖前,手指點在了那個制冷壓縮機上。“趙博士,你剛才說,零下二十度,是這台設備的物理極限,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