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短暫的安靜之後，車間里一下就吵嚷起來。
“拆了？你瘋了吧！”
“這可是花了大價錢，冒著天大風險才弄回來的寶貝！”
“剛會下蛋的母雞，你就要把它宰了？這是什麼道理！”
工人們的情緒被點燃了。
他們想不通。
這就像好不容易娶回一個媳婦，第二天就要親手把她大卸八塊，誰能接受？
王師傅的臉瞬間漲紅，他一個箭步沖到陸揚面前，激動地吼道︰“陸揚同志！你不能這麼干！咱們剛嘗到甜頭，你就要把鍋給砸了？”
“對！不能拆！”
“誰敢動這機器，先從我身上踩過去！”
幾十個老師傅自發地圍了過來，把那幾台嶄新的機床護在身後，怒視著陸揚。
氣氛一下變得很緊張。
“都給我住口！”
一聲暴喝從人群後傳來。
李衛國鐵青著臉，擠了進來。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些情緒激動的老師傅，又看了看一臉平靜的陸揚，深吸一口氣。
“誰說要砸鍋了？”
他指著那些工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們就這點出息？”
“有一台先進機床，就滿足了？就覺得能高枕無憂了？”
“我問你們！這台機器壞了誰來修？還不是得求著瑞士人！”
“這台機器過時了怎麼辦？再花十倍的價錢去買下一代？”
“別人隨時能卡我們脖子，這事你們忘了嗎？”
老廠長一番話，問得所有人說不出話來。
是啊。
別人隨時能卡脖子。
那種被人掌控的感覺，只是暫時被喜悅沖淡了，並沒有消失。
李衛國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走到陸揚身邊，拍了拍陸揚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所有人宣布。
“拆，是陸揚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更是廠黨委的決定！”
“因為我們不能只靠這一台機器！”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車間外那些停在陰影里的藍色重卡。
“我們要的，是能自己造出這種機器的能力！”
話音剛落。
那幾輛印著東方機床字樣的重型卡車，發出一陣低沉的轟鳴，緩緩駛入了燈火通明的精密車間。
車門打開。
一個個穿著同樣藍色工裝，但氣質不一樣的工程師，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們很年輕，個個戴著眼鏡，眼神里透著一股聰明勁兒。
他們是來自國內頂尖的東方機床廠的逆向工程團隊。
是龍國機械工業領域，最厲害的一群人。
帶隊的，是一個頭發花白，但精神很好的老者，他是東方機床的總工程師，姓錢。
錢總工快步走到陸揚面前，緊緊握住他的手，說話的語氣很激動︰“陸工，久仰大名！資料我們都收到了，真的……不敢相信！”
他們，已經提前收到了陸揚從GF服務器里下載的部分核心數據。
那一刻，整個東方機床的技術團隊，都轟動了。
工人們看著這群人的到來，看著他們帶來的各種精密儀器，終于明白了什麼。
他們不是要毀掉這台機器。
他們是要，徹底把它研究透！
拆解工作，在一種莊重的氣氛中，正式開始。
車間被徹底清場，拉起了最高級別的保密警戒線。
被選中的那台HPM1350U，靜靜地躺在車間中央，像一頭等待解剖的銀灰色巨獸。
“開始吧。”
在陸揚的指令下，錢總工帶著他的團隊，動手了。
他們沒有用扳手和錘子。
他們用的是內窺鏡、激光掃描儀、光譜分析儀。
第一步，拆卸外殼。
當銀灰色的外殼被小心翼翼地取下，露出里面規整又復雜的內部結構時，在場的東方機床工程師們，都發出了驚嘆聲。
“我的天……”
“這走線……太漂亮了……”
“看這個液壓管路布局，簡潔高效，沒有一絲多余！”
他們看著那密密麻麻，卻又井然有序的電路板，看著那嚴絲合縫的機械傳動結構，臉上寫滿了震撼。
這已經超出了普通工業品的範疇。
錢總工戴著白手套，輕輕撫摸著一根比頭發絲還細的傳感器引線，喃喃自語。
“我們和他們之間的差距，比想象中還要大……”
一種巨大的壓力，籠罩在所有龍國工程師的心頭。
“不。”
陸揚的聲音響了起來，打破了這片沉寂。
他走到一台電腦前，調出了一份文件。
【HPM1350UFullDesignDras.cad】
當那份完整的，包含每一個零件三維模型的官方設計圖紙，出現在大屏幕上時。
錢總工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這是……”
“這是他們的設計圖。”陸揚指了指屏幕。
然後，他又指了指那台被拆開的機床。
“現在，我們有圖紙，也有實物。”
那一刻，所有東方機床的工程師，都明白了陸揚的意圖。
他們臉上的敬畏，迅速被一種更加炙熱的情緒所取代。
是興奮！
是即將親手揭開所有秘密的渴望！
“小李！測量這個主軸軸承的公差數據，和圖紙對比！”
“小王！分析這個伺服電機的線圈材料，看看和我們用的有什麼不同！”
“馬上！立刻！”
整個逆向工程，立刻加快了速度。
他們現在有了明確的參考，可以對照著圖紙來分析每一個零件。
每一個零件，都被拆下，編號，拍照。
它的尺寸，被三坐標測量儀精確到微米。
它的材料，被光譜分析儀解析出每一個元素的配比。
它的運動軌跡，被高速攝像機記錄下來。
所有的數據，都與陸揚提供的“天書”——GF集團的核心設計圖紙和校準數據庫，一一對應。
對，就打個勾。
不對，就畫個圈，立刻成立攻關小組，研究為什麼不對！是設計變更了？還是工藝上有獨門訣竅？
整個車間，變成了一間巨大的，高速運轉的實驗室。
三天後。
當這台價值千萬的瑞士機床，被徹底分解成數萬個零件，鋪滿了整個車間時。
錢總工拿著一本厚厚的，寫滿了分析筆記和改進方案的報告，走到了陸揚和李衛國面前。
他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
“陸工，李廠長……我們……我們看明白了。”
“我們不但能仿制出來，我們甚至……能做得比它更好！”
“因為它的一些設計，為了兼容全球不同電網和環境，做出了妥協！而我們，可以針對我們自己的國情，進行優化！”
李衛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重重地拍著錢總工的肩膀。
陸揚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