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奪心魔”一詞從杜爾迦口中吐出時,羅蘭的瞳孔難以察覺地微微一縮。
嚎哭峽那場生死搏殺的景象驟然浮現,清晰得如同昨日。
若非狹窄的通道限制了那怪物的騰挪,【鋼鐵之意】賦予的精神抗性抵御了它最致命的侵蝕,再加上他自己悍不畏死的貼身猛攻,徹底剝奪了對方從容施展那可怖心靈異能的間隙。
他絕無任何生還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戰斗的尾聲,那只奪心魔所操控的、足以撼動峽谷結構的未知巨獸,依然險些將他徹底埋葬。
而眼前這個自稱杜爾迦的矮人,竟聲稱活捉了如此強大、狡詐而危險的生物?
羅蘭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如鷹隼般鎖定了杜爾迦那雙銀白色的眼眸,試圖從中捕捉到一絲動搖、欺騙或是虛張聲勢的痕跡。
然而,什麼都沒有。
那雙眼里只有沉澱了無數歲月的冰冷仇恨,以及一種近乎病態的、引以為傲的成就感。
這不似謊言,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他為之自豪的、殘酷的事實。
如果……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野火般在他心底蔓延開來。
他的確對奪心魔抱有超乎尋常的興趣,這興趣的根源並非怪物本身,而是那個至今仍毫無頭緒的隱藏職業
【靈能師】。
盡管羅蘭目前只粗淺地觸及了靈能的皮毛,僅掌握著【靈能自塑】這一項技能,但即便只是這點初步的應用,也已為他帶來了巨大的提升。
而奪心魔,正是他親眼所見、親身所感的靈能運用者中的巔峰。
它們是天生的靈能大師,對心靈異能的理解與應用已達化境。
一只活著的,尤其是被囚禁的奪心魔……
對于渴望深入理解靈能、以期完成【靈能師】就職的羅蘭而言,價值無可估量。
這或許是他目前所能企及的、快速突破瓶頸、掌握更深層靈能奧秘的唯一捷徑。
心緒幾番起伏,羅蘭最終還是將其按捺下去。
他的目光從杜爾迦臉上移開,掃過周圍沉沉的黑暗。
他的感知告訴他,眾多灰膚矮人仍潛伏在陰影與洞穴的掩護下,如同蟄伏的毒蛇,靜待首領的號令。
但這股力量,在羅蘭眼中,並不構成真正的威脅。
數量,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毫無意義。
他確信,即便是在這極不利于人類作戰的漆黑環境中,這些連超凡門檻都未曾摸到的灰膚矮人戰士,縱有百千之眾,也難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即便是眼前的杜爾迦本人,也是如此。
羅蘭的感知再次聚焦于這個神秘的灰膚矮人。
禁錮其右手的鐵手套確實詭異,縈繞其上那一絲屬于神明領域的威壓,令羅蘭心生凜然,不敢小覷。
然而,矛盾之處在于,杜爾迦本體散發的氣息卻異常微弱,甚至帶著一種初生嬰兒般的孱弱感。
這種極不協調的對比充滿了謎團。
但在羅蘭的評估中,他自信即便對方暴起發難,以自己當下的實力也足以應對。
而除了奪心魔這無法抗拒的誘惑之外,促使羅蘭做出決定的,還有杜爾迦那自始至終、揮之不去的熟稔態度。
那種語氣,那種眼神……
太過自然,太過真切,絕非能夠輕易偽裝。
“我們當初的約定……”
“我當年為你打造的武器……”
“好久不見了,老朋友……”
杜爾迦之前的話語在羅蘭腦中回響。
他仔細搜檢記憶,其中確鑿無疑地沒有關于這個自稱杜爾迦的灰膚矮人的任何片段。
這是他首次踏足磐石王國的土地,在此之前,除了諾爾以及鐵匠行會的格里芬大師,他從未與任何矮人有過這般深厚的交集。
那麼,這份“熟悉”從何而來?
杜爾迦究竟將他誤認為了誰?
亦或是……
這其中牽扯到某些連他自己都尚未知曉的隱秘?
探尋這份“熟悉”背後的真相,與獲取奪心魔可能帶來的靈能奧秘,兩者迭加,終于讓羅蘭心中的天平徹底傾斜。
但他卻沒有立即回應。
心念微動間,一道無形的、僅存在于靈性層面的漣漪以他為中心悄然擴散。
【誠實之域】。
他需要最後的確認。
杜爾迦立刻察覺到了這股探查的力量,但他銀白色的眼眸里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惱怒,反而流露出一絲早已習以為常的漠然。
他坦然地站在那里,任由那無形的領域拂過其身,耐心回答著羅蘭的各種盤問,除了
“敘舊的話題等到一切結束了再說吧.”
听到羅蘭詢問關于二人如何相識的問題,杜爾迦擺了擺手。
“你知道的,沒有美酒我可懶得說這些廢話。”
見到對方如此作答,羅蘭只好暫時放棄。
而確認了杜爾迦方才所言,皆為真實後,籠罩在羅蘭身上的最後一絲凜冽氣息終于消散。
他微微頷首,做出了決定。
“帶路吧,杜爾迦,讓我看看你的.‘獵物’。”
見到羅蘭終于放下了些許戒備後,杜爾迦布滿溝壑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
隨後不再多言,轉身便朝著村落深處走去。
一行人穿行在死寂的村落中,四周的陰影里,影影綽綽站滿了灰膚矮人戰士。
他們如同沉默的石像,在杜爾迦經過時,紛紛垂下頭顱,向兩側退開,讓出通路。
那姿態,與其說是對首領的尊敬,更像是在.
仰望某種至高無上的權威。
然而,羅蘭敏銳地察覺到,這些灰膚矮人低垂的眼簾下,目光的焦點並非落在杜爾迦本人身上。
而是死死地、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懼與敬畏,聚焦在他右手那副沉重帶刺的鐵手套上。
仿佛那才是他們真正畏懼和臣服的對象,而非杜爾迦這個“人”。
而杜爾迦對這一切似乎早已習慣,或者說毫不在意。
他步履沉穩,帶著羅蘭一行人朝著不久前才爆發過沖突的石爐堡方向走去。
而越靠近石爐堡,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與硝煙味就愈發濃重。
當穿過那道被暴力破壞的巨大門廊時,眼前的景象已然大變。
曾經堅固雄偉的石砌堡壘,此刻隨處可見激烈戰斗留下的痕跡。
碎裂的兵刃、焦黑的爆炸坑洞、凝固發黑的血跡潑灑在牆壁和地面上。
矮人守衛和進攻方的灰膚矮人尸體交錯迭在一起,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這里發生的慘烈血戰。
而在庭院中央,一堆由尸體和破碎盔甲臨時壘起的駭人京觀之上,一根粗糙的木棍被高高插起。
木棍的頂端,赫然插著那顆須發怒張、雙目圓睜的頭顱,正是之前那個飛揚跋扈、試圖以勢壓人的矮人皇室,巴林。
他那張曾經充滿傲慢與戾氣的臉,此刻只剩下死亡帶來的僵硬與驚怒。
杜爾迦在尸堆前停下腳步,順著羅蘭的目光也看向了那顆頭顱,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嗤笑。
“看吶,我們‘高貴’的巴林王子。”
杜爾迦用他那特有的譏諷語調緩緩說道。
“我告訴過他,石爐家族的傲慢終將引來毀滅…可惜,他和他那躺在墳墓里的老爹一樣,听不進逆耳的忠言。”
他頓了頓,側過頭,用那銀白色的眼楮瞥了羅蘭一眼,嘴角扯出一個殘酷的弧度。
“不過,我想他現在應該終于明白了,在這里能決定誰的頭顱被插在棍子上的,從來不是血脈,而是…力量。”
話音落下後,這幅灰膚矮人領袖並未多做停留,他引領著羅蘭一行人來到城堡後方一處倚著山壁開鑿出的礦道入口前。
這處入口顯然歷經了漫長的歲月,原本規整的拱形門廊邊緣已被風化得有些圓滑,深邃的通道向內延伸,迅速被一片令人不安的黑暗所吞噬。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岩石的冰冷氣息,偶爾有陰風從洞穴深處倒灌而出,帶著刺骨的寒意。
“在這里稍等片刻。”
杜爾迦在洞口停下腳步,晃了晃戴著鐵手套的右手,回頭對羅蘭說道。
“里面的某些‘防護’需要暫時解除,我可不想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說完,他便獨自一人步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之中,沉重的腳步聲很快減弱,直至完全消失在礦道深處。
一直保持著沉默,警惕觀察著四周的布朗森,在確認杜爾迦已經離開後,立刻快步走到羅蘭身側。
他眉頭緊鎖,壓低聲音,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羅蘭,如果我的觀察和推測沒有錯的話,這些所謂的感染了‘石語癥’的矮人,他們表現出來的特征,還有這種集體性的變異和行為模式,恐怕是……”
“灰矮人。”
不等布朗森說完,羅蘭便平靜地接上了他的話,聲音清晰而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