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賽文所率領的伏軍自山坡現身,安諾瞳孔驟縮,心底第一次真正掠過一絲寒意。
格洛莉婭……
竟然早就在這里設下了埋伏?
他腦海中念頭疾轉,視線不由自主越過層層人影,望向西方。
那片被夜色籠罩的丘陵盡頭,正是返回東部的咽喉要道,落日峽谷。
“難道連那里也……”
短暫的慌亂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決意。
即便峽谷有伏兵又如何?
那是他返回領地唯一的路。
更何況,在他眼中,此刻這片戰場上,有資格與他一較高下的,不過杜克與格拉漢姆二人。
格洛莉婭?
烈陽教會?
他唇角扯出一絲譏誚。
這位皇女或許精通算計,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不過是點燃燭火就自以為掌握光明的人而已。
“兩名‘影噬者’斷後,拖住伏軍,其余人”
他聲音低沉嘶啞,卻已不見動搖。
“隨我沖破伏擊,直沖落日峽谷!”
命令落下,他身後陰影中頓時浮出兩道模糊人影。
他們身披暗紋斗篷,氣息幽邃難測,正是安諾麾下直屬的超凡職業者。
二人並無多言,只是微微頷首,隨即轉身面向山坡上不斷傾瀉而下的箭雨。
周身暗影能量驟然沸騰,如活物般向上蔓延,竟暫時凝滯了飛落的箭矢。
“走!”
安諾低喝一聲,再無猶豫,縱馬向前疾馳。
殘余的親衛拼死簇擁著他,以血肉之軀抵擋著兩側不斷射來的冷箭,硬生生在死亡的暴雨中撕開一道缺口。
馬蹄聲碎,煙塵彌漫。
安諾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兩名正在以生命為他爭取時間的部下,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前方。
他必須趕在杜克追上來之前,沖過去。
但剛沖破賽文的伏擊未久,前方林道間卻又驟然響起號角,
菲德所率的另一支伏兵如幽靈般現身。
箭雨再度潑灑而來,殺聲四起。
安諾目光一寒,毫無猶豫再度下令,讓隨行的超凡職業者攔截伏軍,隨後便馬鞭一振,繼續向著西方疾馳。
等他終于沖出這片死亡林地時,身邊僅剩的親衛已不足百人。
人人帶傷,喘息粗重,馬匹口吐白沫,顯然也已瀕臨極限。
血跡和塵土凝固在每一張疲憊的臉上,隊伍沉默地前行,只听得見馬蹄叩擊荒蕪地面的碎響,以及風中傳來的、漸漸稀薄的追喊聲。
厄爾文驅馬靠近,聲音因干渴而沙啞。
“公爵大人,後面的追兵似乎暫緩了…士兵和馬匹都快撐不住了,我們是否……”
“不能停。”
安諾打斷他,聲音冷硬如鐵,甚至沒有看那些搖搖欲墜的忠誠衛士一眼。
“如果必要,就舍棄所有跟不上的人,只要我回到東部,這樣的戰士要多少有多少。”
厄爾文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低頭。
“是。”
他順著安諾凝重的目光望向遠處。
落日峽谷幽深的輪廓已在暮色中隱約可見,像一頭巨獸沉默地張開了口。
“公爵大人.”
厄爾文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
“格洛莉婭殿下既然能精準地預判我們的每一步,甚至在所有退路上都設下埋伏…那落日峽谷,恐怕也……”
厄爾文的話音尚未完全落下,數道尖銳的破空聲便撕裂了短暫的寂靜。
幾支箭矢裹挾著冰冷的月光,如同毒蛇般直射安諾的面門與心口。
“呵,同樣的把戲……”
安諾嗤笑一聲,手腕翻轉,長劍精準地迎上箭鏃。
然而,劍刃與箭尖踫撞的剎那,他眉頭猛地一皺。
那上面傳來的力量遠超尋常箭矢,絕非普通弓手所能射出。
“鐺!”
雖感詫異,他仍憑借強大的實力將其堪堪偏轉。
幾支異樣的箭矢失去目標,深深楔入了他身旁焦黑的地面,尾羽因巨大的沖擊力而微微震顫。
正當他習慣性地欲開口,命令身邊最後幾位超凡者上前攔截可能的伏兵時,異變陡生。
那幾支沒入土中的箭矢,其鐫刻的隱秘符文驟然亮起,發出不祥的、令人心悸的幽藍光芒。
它們並非為了殺傷,而是
“轟!轟!轟!”
震耳欲裂的爆炸聲接連響起,但迸發而出的並非灼熱的火焰與破片,而是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狂暴扭曲的魔力亂流。
這些混亂的能量如同無形的潮汐般瞬間擴散,瘋狂沖擊、撕扯著範圍內一切生靈與能量結構。
“唔!”
安諾悶哼一聲,只覺得周身空氣猛地一滯,仿佛被無形之手狠狠扼住,體內氣血翻涌不止。
而他身後那些早已筋疲力盡、僅憑意志支撐的親衛們,則連一聲慘叫都未能完全發出。
魔力亂流無情地席卷而過,戰馬哀鳴著跪倒在地,士兵們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體如同被抽去所有力量般軟軟栽落。
僅僅一次呼吸的時間。
當那詭異的幽藍光芒散去,原本護衛在安諾周圍的百余親衛,已無一站立。
他們靜靜地倒在破碎的土地上,生命氣息徹底消散。
煙塵與魔力的殘屑尚未落定,混雜著血腥氣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視野一片混沌,安諾只覺一股極其強大的氣息驟然降臨,卻並非鎖定自己,而是如無形的鐮刀般掃向四周。
“呃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幾乎同時從他身側響起。
這僅僅是開始。
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
短促而絕望的哀嚎接連爆發,如同被掐斷脖頸的禽鳥。
安諾渾身冰涼,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邊僅剩的三名超凡職業者部下,生命氣息正在以驚人的速度一個接一個地熄滅。
干脆利落,仿佛只是掐滅燭火。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從爆炸的余波未平到殺戮降臨,不過兩三次心跳的時間。
快到他甚至來不及催動體內仍在翻涌的力量,快到他剛意識到襲擊來自何方,身邊的動靜便已近乎死寂。
“厄爾文!”
安諾咬緊牙關,低吼出聲,試圖在混亂中定位他最信任的副官。
但回應的並非熟悉的聲音,而是一聲沉悶的、肉體墜地的重響。
隨即一個圓滾滾的物體裹挾著溫熱的濕氣,咕嚕嚕地滾到了他的靴邊。
恰在此時,一陣夜風卷過,驅散了些許彌漫的煙塵。
月光慘淡地灑落,照亮了腳邊那猶帶驚恐神情的頭顱。
正是厄爾文。
他雙目圓睜,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凝固在最後的瞬間,仿佛在死前窺見了某種無法理解的恐怖。
斷裂的脖頸處,鮮血仍在汩汩滲出,染紅了干燥的土地。
“怎麼可能……”
安諾的手指死死攥緊劍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他深知厄爾文的實力,雖非頂尖,但亦是騎士中的好手。
而他那些超凡職業者部下,更絕非易與之輩。
即便他們已人困馬乏,又怎會……
怎會在如此短促得幾乎不存的時間間隙內,被如此徹底、無聲地收割?
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悄然攀上他的脊背。
寒意尚未從脊背褪去,那彌漫著血與塵的空氣中,忽然滲入了一種新的聲音。
一種緩慢、沉重、極具壓迫感的腳步聲。
咚……
咚……
咚……
它踏在破碎的土地上,節奏均勻得令人心窒,仿佛並非踩踏著地面,而是敲擊在心髒之上。
每一聲響起,都讓周遭死寂的夜色變得更加凝固一分。
煙塵仍在細微地飄散,模糊了來者的輪廓,只能隱約看見一個異常高大健碩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逼近。
它沒有發出任何咆哮或威嚇,只是沉默地、一步接一步地走來,帶著一種近乎狩獵般的從容與確定。
方才那場短暫而殘酷的殺戮殘留的死亡氣息,仿佛成了它唯一的背景與注腳。
安諾握緊了手中的劍,冰冷的指尖重新感受到金屬的實感。
他繃緊全身的肌肉,深淵之力在體內艱難地對抗著仍未完全平息的魔力亂流,試圖重新凝聚。
所有的驚疑不定都被強行壓下,只剩下全然的警惕。
目光穿透稀薄的塵埃,死死鎖定了那個不斷靠近的、帶來死亡與未知的輪廓。
腳步聲,停了。
那身影停在了距他約十步之遙的地方,沉默地佇立于陰影與月光的交界處,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
低沉,緩慢,帶著一種近乎愉悅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夜空里。
“公爵大人…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