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邊緣,特蕾莎縴細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浮現。
她一如往常般靜默,目光平靜地掠過場中的兩人。
羅蘭見狀收住劍勢,出聲問候。
“特蕾莎。”
格洛莉婭也隨之停下動作。
“那麼,羅蘭閣下,我先去為明天的行程做準備。”
她向羅蘭點頭致意,又朝特蕾莎簡單頷首,隨即利落地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訓練場的出口。
待格洛莉婭走遠,特蕾莎才緩步上前。
她的視線落在羅蘭身上,輕聲開口。
“你們剛才…似乎談得很投入。”
“是的。”
羅蘭收劍入鞘。
“剛剛確定了與杜克公爵匯合之後,針對安諾的具體行動計劃。”
特蕾莎沉默片刻,聲線依舊清冷,卻隱約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
“那麼之後呢?您有什麼打算?繼續幫助那位皇女殿下,徹底解決金谷王國的危機嗎?”
羅蘭的嘴角揚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當然要幫,不過不是為了拯救這個王國,而是因為安諾。”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
“他將我們無故卷入這場紛爭,甚至逼我們至絕境,我可不想忍氣吞聲。”
“徹底粉碎他的陰謀,令他付出代價,才是我的目的。”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擦過劍柄,眼中閃過銳利的光。
“若能親手取他性命,再好不過,但是……”
羅蘭語氣稍緩,透出冷靜務實的意味。
“若局勢有變,我們也不必固執死戰,趁杜克、安諾與河域諸國三方混戰之時,正是我們從此地脫身的最佳時機。”
特蕾莎靜靜聆听,輕輕點頭。
然而當她的目光無意間掠過羅蘭因持續訓練而緊握劍柄的手,卻不由得微微一頓。
她的思緒驀然被拉回不久之前。
幽暗的荒野,恐怖的深淵造物揮舞扭曲的肢體,而她被那可怖的氣息徹底壓制,生死一線……
是羅蘭如撕裂黑夜的閃電般突入戰場。
那柄此刻被他沉穩握持的長劍,當時正燃燒著熾烈神聖的光芒,將她從絕望邊緣奪回。
一股復雜難言的情緒悄然在她心底蔓延。
那是面對自身實力不足、仍須倚仗他人庇護時細微的不甘與愧疚。
是目睹羅蘭實力飛速成長,對比自身緩慢進境而產生的淡淡失落與慚愧。
種種心緒交織,令她那雙總是平靜如深湖的眼眸里,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恍惚。
羅蘭敏銳地察覺到她剎那的失神和氣息的微妙變化,卻未能完全讀懂那復雜情緒的真正含義。
他只是隱約覺得,她似乎忽然有些……
不同。
“怎麼了,特蕾莎?”
他關切地問。
“你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特蕾莎輕輕搖頭,銀色的發絲在訓練場昏淡的光線下泛著柔和微光。
“沒什麼……”
她的聲音依舊平穩,目光卻不自覺地掠向格洛莉婭離開的方向。
“只是覺得您的劍術確實精進許多。”
她停頓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衣角。
這細微的動作與她平日里清冷的樣子形成了微妙反差。
“羅蘭先生……”
她的聲音輕如低語。
“您能…也指導我一下嗎?我覺得自己的實戰技巧還需要提升。”
羅蘭略顯驚訝地挑眉。
特蕾莎向來獨立而自持,很少主動提出這樣的請求。
但他很快露出溫和的笑容。
“當然可以,你的劍技本就出眾,我們正好互相學習。”
訓練再度開始,氣氛卻與先前截然不同。
特蕾莎的動作比格洛莉婭更加流暢精準,每一次出擊都帶著積澱已久的戰斗經驗,卻又在關鍵時刻刻意收斂力道。
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羅蘭的身影。
在那雙平日冷靜得近乎淡漠的眼眸深處,藏著唯有細心之人才能察覺的專注與眷慕。
格擋時,她會不著痕跡地多停留一瞬。
後撤時,她的視線總是先落向羅蘭的臉龐。
這些細微的舉動被她巧妙掩藏在行雲流水般的攻防之中。
如同月光下的暗涌,只有最敏銳的觀察者才能捕捉到那異常的情感脈動。
羅蘭並未察覺這份隱匿的異樣,只是全神貫注于指導,如真正的導師般認真分析她的每一個動作,純粹而專注。
而對特蕾莎而言,這一刻的近距離交鋒,空氣中交織的呼吸聲,以及羅蘭凝視她的目光
即便那目光中不摻任何超乎尋常的情感。
也已足夠讓她暫時忘卻先前那抹莫名的不安與酸澀。
直至傍晚時分,這場難得的訓練才迎來尾聲。
翌日清晨,天光未完全亮起,羅蘭一行人便已整裝待發。
河域諸國的學員們經過多日休整,早已恢復精力,精神抖擻。
但這一次,他們的隊伍遠不止于此。
為響應格洛莉婭肅清深淵勢力的號召,烈陽教會主祭博多毫不猶豫,將教會中最精銳的一批衛士召集起來,加入到討伐安諾公爵的行列之中。
整整千人之眾,肅立于晨光微熹之中,鎧甲映著尚未升起的朝陽,沉靜中透出不容小覷的氣勢。
羅蘭目光掃過這批教會衛士。
他們裝備統一、紀律嚴明,盡管其中並無真正踏入超凡之徑的存在,卻個個氣息沉穩、目光如炬,顯然都已跨入非凡的門檻,實戰經驗豐富,絕非尋常士卒可比。
簡短而堅定的誓師之後,隊伍浩浩蕩蕩駛離日冕之地,一路向東行進。
得益于安諾公爵與河域諸國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的局勢,沿途哨卡守備空虛,幾乎未見任何像樣的盤查。
因此,他們出奇順利地抵達了格洛莉婭與杜克事先約定的匯合地點。
一片位于丘陵環繞間的開闊谷地。
眾人略作休整,安撫馬匹、檢查裝備。
傍晚時分,天邊漸染金紅,遠方的地平線上終于浮現一行騎馬的身影,正踏著落日余暉穩步而來。
為首之人身形挺拔,鎧甲在夕照中泛著冷硬的光澤。
正是西境公爵,杜克。
在數名烈陽教會精銳衛士與羅蘭的護衛下,格洛莉婭策馬向前,與杜克公爵于兩隊人馬之間的空地上正式會面。
會談內容正如她所預期。
杜克對她所承諾的東西表現出明確的滿意,並在她提出借調一支精銳部隊的請求時毫不猶豫地應允下來。
而在格洛莉婭與杜克交談之際,羅蘭同樣在冷靜地觀察這位西境公爵。
身形魁梧,舉止間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與軍人特有的干練。
但真正引起羅蘭注意的,是其體內那異常磅礡、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旺盛血氣。
那並非尋常騎士通過呼吸法錘煉所能達到的境地。
渾厚而近乎狂野的生命力量,隱隱透著一股非比尋常的意味。
臨別之際,格洛莉婭神色凝重地提醒道。
“公爵閣下,還請務必警惕,安諾他…掌握了深淵之力。”
杜克面色如常,僅微微頷首,沉聲道。
“我明白了。”
格洛莉婭不再多言,調轉馬頭,在羅蘭與烈陽衛士的簇擁下離去。
杜克駐馬原地,目光追隨著她漸遠的背影,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芒,低聲自語。
“深淵之力麼,不過……”
回想起方才的談話,這位西境公爵嘴角微翹。
“這般魄力與算計,倒真不像一位長居教廷的聖女所為。”
贊賞之余,他的視線落在那名始終護衛在格洛莉婭身側的羅蘭身上。
騎姿沉穩,背影挺拔健碩,看似並無特殊之處,卻讓杜克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嗯?”
他低沉地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小子的氣息…有些不太尋常。”
雖然表面上與普通人相同,但常年以來生死搏殺的直覺,卻讓他察覺到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異樣感覺。
那感覺並非強大的壓迫,也非弱小的虛無,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完美收斂之後的異常平穩。
“是哪家精心培養的貴族子弟?”
杜克搖了搖頭,將關于羅蘭的些許疑慮暫拋腦後。
他勒緊韁繩,調轉馬頭面向身後肅立的軍隊,聲音陡然抬高,傳遍四周。
“全軍听令!轉向東南,目標.金谷王國東部邊境!加速前進,‘支援’安諾公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