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安諾公爵的真正目的是掀起戰爭,還是另有圖謀,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
羅蘭拾起一根枯枝,在地面上簡單勾勒出路線。
“就是以最快速度離開金谷王國的領土,返回河域諸國。”
“唯有得到格拉漢姆大人的庇護,我們才能真正安全。”
“可是……”
雷吉晃了晃昏沉的腦袋,掙扎著靠上洞壁,強打精神說道。
“你不是說…倫納德已經知道了真相,正返回王都準備揭發安諾公爵的陰謀了嗎?”
提到倫納德的名字,再聯想到羅蘭剛才輕描淡寫地提及擊敗他的事實,雷吉的目光不由一動。
雖然清楚羅蘭從不說大話,但想到那位強大的騎士竟被擊敗,內心仍不免震動。
他深吸一口氣,暫時壓下雜亂的思緒,繼續開口道。
“羅蘭,或許你不清楚…倫納德的家族世代效忠于金谷王國,從他的祖父那一代起,就追隨在蒙恩國王身邊,忠誠侍奉,盡管……”
雷吉重重咳嗽了幾聲,吐出口中的淤血,才繼續道。
“到了他這一代,家族的聲勢已不如往昔,但他和他家族的影響力,在金谷國內仍不容小覷。”
“只要他能安全返回,想必安諾……”
“雷吉導師,您說得對,如果他真能順利返回,確實能給安諾公爵制造不小的麻煩,這也是我願意放走他的原因,但是……”
回想起那個席卷戰場、優先屠戮金谷士兵的可怖深淵造物,羅蘭緩緩搖了搖頭。
“我認為他很難平安返回王都,即便他真的回去了,恐怕也見不到盧修斯皇子……”
截至目前,羅蘭與安諾公爵僅有幾面之緣。
但從對方毫不猶豫派出深淵造物、意圖將現場所有人滅口的行為來看,這位公爵無疑心思縝密、手段狠辣。
這樣的人,為達目的絕不會顧忌倫納德的身份。
甚至……
“你的意思是……”
雷吉听出了羅蘭的言外之意,頓時睜大了眼楮。
“這怎麼可能?安諾不過是一位公爵,他怎麼敢公然屠戮……”
“雷吉導師,安諾公爵具體會怎麼做,我們尚不可知,但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羅蘭語氣平靜卻凝重地說道。
“如果他在倫納德返回的途中派人截殺,再將奧斯頓伯爵和倫納德的死全部嫁禍給我們…那麼等待我們的,將是金谷王國無止境的抓捕和追殺。”
“這……”
雷吉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才輕聲嘆息道。
“或許…我們本該陪同倫納德一同……”
話剛說出一半,他就自嘲地搖了搖頭。
“抱歉,羅蘭,我有點神志不清了。”
“沒關系,雷吉導師。”
盡管雷吉沒說完,羅蘭卻完全明白他的想法。
但正如雷吉自己所說,他現在頭腦並不清醒。
陪同倫納德一起返回王都,揭發安諾公爵的陰謀?
盡管羅蘭現在實力遠超尋常騎士,可如果安諾公爵半路截殺,絕不可能只派一名超凡者。
即便他們能擊退所有刺客、成功抵達金穗城,又能改變什麼?
那里是安諾公爵的主場,而他們只是外來者。
至于那位盧修斯皇子……
看上去也不像是能廣納諫言的賢明君主。
一旦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差錯,他們就等于自投羅網。
羅蘭絕不打算冒這個險。
“離天亮還有段時間……”
羅蘭抬眼望了望洞穴外的天色,輕輕拍了拍雷吉的肩膀。
“好好休息吧,雷吉導師,等天一亮,我們盡快出發。”
“麻煩你了,羅蘭。”
雷吉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周圍幸存下來的十幾名學生,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我辜負了格拉漢姆院長的期望…真不知道回去之後,該怎麼向他交代……”
他的聲音愈發沙啞,甚至帶上了一點哽咽,在昏暗的洞穴中顯得格外蒼涼。
…………
…………
“什麼?”
寬敞明亮的房間內,安諾正站在窗前遠眺。
听完厄爾文的匯報,他驀地轉過身,一向平靜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是說…那群漁民不僅擊退了倫納德,甚至…連我精心研制的造物都被他們斬殺了?”
“是的,公爵大人。”
厄爾文低垂雙眼,緩緩說道。
“至少從戰場痕跡來看,我沒有找到您那造物存在的證據。”
“以深淵之力特制的構裝體…就只有這種程度麼?”
安諾緩緩坐回寬大的椅背,粗壯的手指無聲地敲擊桌面。
“還是說…漁民之中,有人隱藏了實力?”
伴隨著規律的敲擊聲,這位公爵微微皺眉,回憶起河域諸國那些學員的面孔,最終卻輕輕搖頭。
“那麼,公爵大人。”
厄爾文上前一步,低聲請示。
“我們接下來……”
“按原計劃行動。”
安諾停下敲擊的動作,端起手邊的紅茶,輕輕啜飲一口滾燙的茶液。
“那群漁民已經發揮了他們該有的作用,既然追捕令已下,不必再在他們身上耗費精力,我已下令集結領地軍隊,向河域諸國的邊境施壓,剩下的……”
安諾嘴角微微揚起。
“就交給你了。”
“請您放心,安諾公爵。”
厄爾文微微躬身。
“我會說服盧修斯皇子對河域諸國宣戰,只不過,蒙恩國王那邊……”
“哼!”
听到蒙恩的名字,安諾便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嗤。
“那老家伙已經自顧不暇了,等他再從邊境回來,一切早已成定局…他也無力回天。”
“區區獸人而已,就算有內應透露情報,他也不該陷入如此窘境,看來他是真的老了。”
說到這兒,安諾輕嘆一聲,語氣中仿佛帶著一絲惋惜。
“我明白了。”
厄爾文輕輕點頭,正欲告辭,安諾卻再度開口。
“對了,厄爾文,記得提醒那小子.”
安諾放下茶杯,臉上掠過一絲譏諷。
“若他想贏得貴族們的認可,順利坐上王位,光有戰功可不夠,他還得……”
公爵的聲音依舊沉穩冰冷。
“把他那些兄弟姐妹…全部鏟除。”
“蒙恩雖然老了,卻不糊涂,我們的計劃算不上天衣無縫。”
“等他回來察覺到不對…那老家伙絕對會廢掉那小子的權位,另立別人。”
“我明白。”
厄爾文躬身退出房間,厚重的橡木門在他身後無聲合攏。
安諾獨自坐在原處,目光仍停留在厄爾文離去的方向。
許久,他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棋子都已就位……”
他低語道,聲音輕得幾乎消散在空氣中。
“盧修斯啊盧修斯,你以為自己操縱著棋盤,卻不知你才是桌上最肥美的羔羊,等你替我鏟除你所有的兄弟姊妹,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就到了處理那個最棘手問題的時刻了。”
他端起茶杯,凝視著杯中暗紅色的液面,仿佛在審視一場即將到來的獻祭。
“即便是一位擁有偉力的國王,在接連承受喪子之痛,又被最信任的公爵‘揭露’其繼承人竟是屠戮血親的惡魔時…他的心神也總會出現裂痕。”
“而再強大的力量,也需要意志來駕馭。”
安諾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盤算著更深遠的計劃。
“屆時,我會為他準備好一份…配得上他超凡身份的‘終結’。”
他低聲輕笑,那笑聲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陰冷。
與此同時,厄爾文正穿過長長的走廊,他的步伐穩健而從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在確定無人跟蹤後,他轉身走進一條隱蔽的側廊,輕輕叩響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門。
“進來。”
里面傳來一個略顯慵懶的聲音。
房間內的景象與安諾的書房截然不同。
這里煙霧繚繞,酒瓶散落一地,盧修斯皇子斜靠在躺椅上,白發散亂,衣衫不整,手中還把玩著一個空酒杯。
然而,當厄爾文躬身行禮時,盧修斯抬起眼皮,那一瞬間,他渾濁的藍眼楮中閃過一絲異常清醒的光芒。
“他說了什麼?”
盧修斯問道,聲音依然沙啞,卻少了幾分醉意。
厄爾文準確無誤地復述了安諾的計劃,包括鏟除所有王室子嗣的建議。
令人意外的是,盧修斯並沒有表現出絲毫憤怒或震驚。
相反,他緩緩坐直身子,將空酒杯放在一旁。
隨著這個動作,他原本佝僂的肩背漸漸挺直,那雙總是半眯著的眼楮完全睜開,流露出一種與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銳利。
“他想讓我背負弒親的罪名……”
盧修斯輕聲說道,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正合我意。”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此刻的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與平日那個昏庸老朽的皇子判若兩人。
“就按公爵說的辦。”
盧修斯緩緩說道,聲音冷靜而堅定.
“不過,我要你確保每一場‘意外’,每一次‘不幸’,都能追溯到安諾的頭上。”
他轉過身,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讓安諾以為他操縱著我…讓他以為我是他手中的利刃。”
盧修斯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
“而當時機成熟,當所有阻礙都被清除……”
他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個幾乎可以說是殘酷的微笑。
厄爾文深深鞠躬,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算計。
“如您所願,殿下。”
盧修斯揮了揮手,熟練地恢復那副慵懶頹廢的姿態,重新倒回躺椅中,仿佛剛才那個精明冷酷、甚至談論著弒親的皇子從未存在過。
但厄爾文知道,他已經目睹了真相。
在這座宮殿里,最危險的捕食者,往往最擅長偽裝成獵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