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終于逐漸消散,那令人頭腦嗡鳴的眩暈感也徐徐退去。
戰場上彌漫的硝煙與逸散的能量光塵緩緩沉降,被遮蔽的視野重新清晰起來。
首先涌入耳中的,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壓抑而痛苦的呻吟。
金谷王國的士兵與河域諸國的學員橫七豎八地倒伏在地。
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在先前那黑暗怪物的無差別攻擊,以及兩位超凡者驚天踫撞的余波中身負創傷,此刻正同時承受著肉體的痛苦與劫後余生的恍惚。
然而,當他們的目光。
無論是痛苦、恐懼,還是茫然,不約而同地移向戰場中央時,所有聲響仿佛被一只無形之手驟然扼斷。
每一個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撼,瞳孔中所映出的一切,使他們暫時忘卻了自身的傷痛與立場。
只見戰場中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宛若隕星撞擊造成的恐怖凹坑。
坑緣呈放射狀裂開無數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如同大地被撕裂的瘡疤。
坑內及周圍,所有草木、碎石乃至先前散落的兵器與鎧甲,皆已徹底化為齏粉,仿佛被某種絕對的力量徹底抹除。
而在這象征毀滅的區域中央,一道身影巍然矗立。
那是羅蘭。
他周身還隱約繚繞著未曾完全平息的能量殘跡,空氣中彌漫著淡淡卻令人心悸的威壓。
手中的秘銀長劍雖已光華內斂,但劍身仍流淌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淡金色輝光,斜指地面。
他靜靜立于破碎狼藉的大地之上,身形並不格外魁梧,卻在眾人眼中,顯得比山岳更沉重,比烈日更耀眼。
“女…女神在上……”
一名河域學員捂著流血的胳膊,失神地喃喃低語,眼中充滿了近乎信仰般的敬畏與狂熱。
更遠處的金谷士兵們,則是個個面無人色,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
他們望著那道身影,望著那片被徹底改寫的地貌,腦海中只剩下純粹的恐懼與難以置信。
連倫納德大人和那可怖的怪物都已落敗……
此刻的他們,再也生不出絲毫反抗之念,唯有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這一刻,無論敵我,所有目睹此景之人,都清晰地意識到一個事實。
眼前這名男子,擁有足以主宰這片戰場,乃至他們所有人命運,的絕對力量。
羅蘭並未在意四周投來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因過度消耗而產生的虛脫感和急促喘息,隨後望向腳下。
先前漆黑人影所處的位置,只留下一灘仍在緩緩蠕動、仿佛具有生命般的漆黑液體。
“這是……”
察覺到這液體,與之前接取委托時所獲得的神秘液體氣息完全相同後。
羅蘭微微皺眉,俯身從腰包中取出一只水晶瓶,謹慎地將液體接入瓶中。
他直起身,輕輕晃了晃瓶身,確認蘊含深淵能量的液體並未腐蝕瓶壁之後,才將其重新收回腰包。
隨後緩緩吐出一口氣,迅速檢視自身狀態。
確認只是力量短暫透支,受了一些皮外傷,並不影響行動後,銳利的目光便向整個戰場掃視而去。
眼前的景象唯有“慘烈”可以形容。
原本數十名來自河域諸國的精英學員,此刻還能站立的已不足十人,且個個帶傷。
金谷王國的情況更為淒慘。
原本陣列浩蕩的近千人士兵,如今還能站立者寥寥無幾,如同劫後殘存的枯草零星散布在戰場上。
其余尚有氣息的,也不過十幾人,卻都已重傷倒地,無法起身,只能在血泊中發出微弱的呻吟。
看著這近乎全軍覆沒的慘狀,羅蘭微微皺起了眉。
方才那漆黑人影,或者說那深淵的“容器”瘋狂攻擊的畫面在他腦海中再度閃過,一個先前被忽略的細節驀然浮現。
那怪物的攻勢雖看似狂暴無差別,但仔細回想,其絕大部分毀滅性的打擊,似乎……
有意更多地傾瀉向了金谷王國的士兵陣列?
這一發現讓他心底升起一絲疑慮。
安諾公爵的秘密造物,為何會優先屠戮己方的士兵?
他搖了搖頭,暫時將這個不合時宜的疑問壓回心底,轉向特蕾莎和加爾維斯,聲音冷靜而清晰。
“特蕾莎,加爾維斯,立刻集合所有還能行動的人,清點傷亡,進行簡單救治,然後去檢查那些還有氣息的金谷士兵,解除他們的武裝,集中看管。”
吩咐完畢,他不再拖延,邁步踏過狼藉的戰場,朝倫納德先前被轟入地底、失去意識的方向堅定走去。
“咳…咳咳……”
還沒走近,一陣虛弱的咳嗽聲便已傳來。
羅蘭聞聲驟然止步,身體瞬間繃緊,右手握緊劍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了不遠處的倫納德。
只見這位騎士已經睜開雙眼,正用顫抖的雙臂支撐著自己,艱難地從地上爬起。
“唰!”
沒有絲毫猶豫,羅蘭一步踏前,秘銀長劍赫然出鞘,穩穩架在了倫納德的頸邊。
然而這位騎士卻仿佛對頸前的利刃毫無所覺,只是緩緩抬起視線,望向前方金谷士兵橫陳的尸首,眼中掠過一絲沉痛的哀惜。
“為什麼率軍攻擊我們?”
開口質問的同時,二環法術【誠實之域】的力量已被悄然引動。
一道難以感知的銀輝自他腳下流轉而出,迅速勾勒出一個半徑十尺的無形界域。
域內的空氣微微凝滯,仿佛被施加了神聖的約束。
魔法形成的微光如流水般拂過倫納德染血的盔甲,但他因重傷而模糊的視線與渙散的精神,卻未能捕捉到這微妙的變化。
他只是沉重地喘息著,抬起頭望向羅蘭的臉,嘴唇囁嚅了幾下,片刻後才低聲答道。
“是…盧修斯皇子的命令。”
“盧修斯?”
听到這個名字,羅蘭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形象。
那位看似懶散、不問政事的皇子,為何突然對一支學術交流的隊伍下達如此極端的命令?
這簡直像是.
有意要點燃戰火!
可為什麼?
眼下金谷王國的老國王蒙恩正親率大軍,在北方邊境與獸人苦戰。
由于奸細作祟,戰局本就不容樂觀。
在這種關頭主動與河域諸國開戰,無異于將王國拖入兩線作戰的深淵,根本是自取滅亡。
思緒電轉之間,一個名字驟然劃過羅蘭的腦海
安諾公爵!
那位與剛才那場屠殺中的深淵造物脫不開關系的權臣!
而親眼目睹了深淵造物屠戮景象的倫納德,此時與羅蘭心中的猜測不謀而合。
“是安諾公爵!”
這位騎士咬緊牙關,听著周圍金谷士兵痛苦的呻吟聲,眼中燃起憤恨的火焰。
回想起近來從友人口中听到的某些傳聞,他脫口而出。
“我听聞…王國境內的土地早已不夠分配。”
倫納德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帶著壓抑的憤怒與無力。
“許多新晉貴族空有頭餃,卻無封地,他們的利益嚴重受損,不滿之聲日益高漲。”
他艱難地喘息了一下,頸邊的劍刃冰冷刺骨,但他的目光卻灼灼地望向遠方,仿佛能穿透硝煙,看清王都深處的陰謀。
“安諾公爵…他應該是利用了這一點,向盧修斯皇子進言,與河域諸國發動戰爭,這樣一來不僅能平息內部紛爭,更能為王國或者說,為他那一派的貴族,攫取大量新的領土和資源。”
羅蘭的眉頭鎖得更緊。
這個動機听起來合理,卻透著一股刻意的倉促。
為了一片未定的疆土,就不惜犧牲近千名本國士兵,甚至動用深淵這種明顯是此前隱藏起來的力量?
“所以,你們就成了他棋盤上的棄子。”
羅蘭的聲音低沉,听不出情緒,卻讓倫納德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一場預謀的沖突,一次對盟友的背叛,只為了滿足權貴膨脹的野心,甚至不惜動用…那種東西。”
他的目光掃過那片被深淵造物蹂躪過的土地。
倫納德痛苦地閉上眼,默認了這殘酷的結論。
胸腔中的憤恨與屈辱幾乎要滿溢出來,不僅是對安諾公爵的,也是對自己的。
他竟成了這骯髒陰謀的執行者,並親眼目睹了它所帶來的、遠超想象的毀滅。
倫納德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最後的氣力,他抬起未被劍鋒緊逼的那只手,做了一個表示懇求與放棄抵抗的手勢。
“羅蘭閣下。”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懇求您…饒恕我和我這些幸存士兵的性命,我們並非您真正的敵人,我們都只是被權術與謊言蒙蔽、利用的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