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羅蘭眼神古怪地看向達爾科。
“你們剛到港口不久，就被科林先生通知撤離了？”
“沒錯。”
達爾科偷瞄了一眼走在前方的科林，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當時我還納悶科林先生為什麼急著讓我們離開，後來才知道是真理教會策劃了襲擊蒙恩陛下的陰謀.”
“那慶典上的平民們.”
“具體細節我不太清楚”
達爾科壓低聲音。
“但想必也是科林先生提前安排他們避開了危險區域.”
通知平民離開，不會驚動真理教會的人嗎？
雖然心中有些疑惑，但看到達爾科有些茫然的臉色後，他並沒有詢問出口。
“哈”
羅蘭無奈地嘆了口氣。
敢情只有他在這場襲擊中遭受了無妄之災。
輕輕搖了搖頭後，繼續問道。
“加文男爵又是怎麼回事？”
“他”
提到這位待他關懷備至的叔叔，達爾科眉頭緊鎖，神色黯然。
沉默良久，才艱難地開口。
“加文男爵.是真理教會安插在蒙恩陛下身邊的臥底.”
這個答案並未讓羅蘭感到意外。
在前往遠洋港的旅途中，他就注意到真理教會在晨曦領活動頻繁。
但令他困惑的是。
加文男爵雖然只是個男爵，但在金谷王國這個重視血統的國度，地位已是常人難以企及。
況且從那位老紳士的言行舉止來看，既不像野心勃勃之輩，年邁的軀體也難以支撐什麼宏圖大業。
他究竟為什麼要與真理教會勾結呢？
帶著這個疑問，羅蘭跟隨二人踏入了一間恢宏的大廳。
蒙恩國王端坐在高高的座位之上，與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眉頭微蹙，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大殿。
兩側的貴族們分列而立，保持著肅穆的靜默。
大殿中央，白發蒼蒼的加文男爵跪坐在地，低垂著頭，神色卻出奇地平靜。
即便勾結真理教會的陰謀已被揭穿，他的面容也未見絲毫慌亂。
“加文.”
蒙恩凝視著加文布滿皺紋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叩著扶手，清脆的聲響在大廳中回蕩。
“我記得你曾為我牽過馬？”
老國王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陛下的記性真好.”
加文緩緩抬頭，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麼.”
蒙恩突然停下敲擊的動作，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難道是我虧待了你？”
“您當然虧待了我。”
加文平靜的回答讓蒙恩為之一怔。
不等國王回應，加文已緩緩起身。
他顫抖的手指解開禮服前襟，在刺眼的燈光下，一道道猙獰的傷疤觸目驚心。
“我追隨您征戰數十載，最後得到了什麼？一塊貧瘠的領地？”
加文沙啞的聲音里帶著壓抑多年的憤懣。
他環視四周，目光逐一掃過在場的貴族。
“你，你，還有你們！”
他嘶啞地喊道。
“你們的父輩祖輩為王國拋頭顱灑熱血，換來了什麼？”
“開拓？呵！”
加文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冷笑。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每個字都像利刃般刺向在場每個人的心。
大殿內陷入一片死寂，貴族們目光游移，彼此對視一眼又迅速避開。
但閃爍的眼神卻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波瀾。
“當然。”
加文重新系好禮服前襟，聲音恢復了平靜。
“您為了平衡新舊貴族之間的利益做出這個決定，我能理解，但是為什麼.”
他突然仰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上首座位上高大的身影。
“為什麼要在血月之亂後殺害我的妻子？”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她有什麼罪過？就因為她和一個平民騎士有那麼一點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系，你就不分青紅皂白地處決了她！”
加文渾身顫抖著，字字泣血。
“昏君！暴君！”
蒙恩低垂著眼簾，沉默以對。
這無聲的回應讓加文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他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無力地擺了擺手。
“陛下，如今我只剩下我的兒子了，梅森他.”
加文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最終化作一聲長嘆。
“真理教會承諾能治好我兒子的病。”
老人緩緩後退兩步，重新跪倒在地。
“這就是我背叛您的理由，現在”
他挺直佝僂的背脊。
“請陛下治罪吧，我甘願領罰。”
大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國王的裁決。
“帶他下去吧”
蒙恩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他疲憊地揮了揮手。
“安排人手押送回王都，交由審判庭定罪。”
“遵命。”
一直沉默佇立的岡達爾上前一步，躬身領命後立即指揮衛兵行動。
當加文被帶離大廳後，死寂依舊籠罩著整個空間。
貴族們小心翼翼地偷瞄著上首的君主，誰也不敢率先打破沉默。
良久，蒙恩緩緩抬頭，目光疲憊地掃過在場眾人。
“所以.”
他的聲音里透著前所未有的倦意。
“你們也和加文一樣，在心里怨恨著我嗎？”
貴族們面面相覷，最終一位年邁的貴族顫巍巍地出列。
“陛下，我們從未”
但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蒙恩便無力地擺了擺手。
“算了，諸位想必都累了，今天就到這里，大家回去休息吧。”
貴族們如蒙大赦，紛紛行禮退下。
眼見此景，角落里的羅蘭輕輕拽了拽達爾科的衣袖，壓低聲音說道。
“達爾科，我們也該走了。”
“哦好.”
達爾科如夢初醒般應道。
向科林簡單道別後，兩人走出大廳。
一離開那個壓抑的空間，羅蘭頓時感覺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他轉頭看向仍低著頭的好友。
“達爾科，我記得你之前提起過梅森，他是.”
“他是加文男爵的小兒子.也是我.曾經最好的朋友。”
達爾科的目光飄向遠方，陷入回憶。
“梅森是個特別善良的人.連花園里的螞蟻都不忍心踩，下雨天總會把迷路的雛鳥捧回巢里”
說到這里，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懷念的苦笑。
“可惜他從小就體弱多病，隨著年齡增長，身體反而每況愈下。”
“但梅森骨子里卻出奇地倔強，總是堅持鍛煉，希望能改善體質“
達爾科的聲音頓了頓。
“可惜這些努力終究沒能改變什麼。”
“後來加文男爵因為擔心他的健康，禁止他再外出活動，我們之間的聯系也漸漸斷了。”
“只有偶爾跟隨父親參加加文男爵的宴會時，才能匆匆見上一面。”
他的眉頭突然緊鎖，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最終只是沉重地搖了搖頭，將未盡的話語化作一聲嘆息。
看著達爾科臉上流露出的悲傷神色，羅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直到二人走出海明珠會館，在朦朧的夜色中，羅蘭才輕聲問道。
“關于你父親的事，和蒙恩陛下說過了嗎？”
“嗯。”
達爾科微微頷首。
“蒙恩陛下特意讓科林先生請來了遠洋港最負盛名的醫師，去診治我父親昏迷的原因，也許.”
他的聲音頓了頓，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等我們回到黑水領時，父親就已經醒來了。”
“那麼.我們現在可以準備返程了吧？”
“當然。”
達爾科點頭道。
“我已經向蒙恩陛下請示過了，明天一早就能啟程離開。”
“好，那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早上見。”
“沒問題！”
目送達爾科離去的背影，羅蘭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方才加文與蒙恩之間的對話在他腦海中回響，讓他陷入沉思。
“看來金谷王國的局勢比預想的更為復雜，選擇前往河域諸國，果然是個明智的決定。”
正思索間，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轉身望去，只見科林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來。
這位商人的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
“太好了，羅蘭先生，幸好您還沒走，我有些事想和您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