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圳將林深時帶到了南城郊區一個不起眼的農家院。
兩人剛下車,一個穿著黑色沖鋒衣、身形精干的男人便從院里走了出來。
他約莫三十二三歲,眉眼間帶著一股混不吝的江湖氣,正是封子野。
“阿圳!”封子野笑著迎上來,和車圳結實擁抱了一下,互相拍了拍後背,動作間是多年老友才有的熟稔。
車圳湊到封子野耳邊,低聲快速交代了幾句。
封子野邊听邊點頭,听完後,用拳頭不輕不重地捶了下自己的胸口。
車圳這才朝林深時招招手。
林深時走過來的一瞬間,周身那股沉靜冷冽的氣質陡然一變,眼神變得清澈又帶著點怯生生,微微縮著肩膀,活脫脫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學生模樣,身上那件格子襯衫和黑框眼鏡更是完美強化了這種印象。
封子野上下打量著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語氣輕佻︰“模樣挺周正,看著也單純。阿圳交代了,我會送你進去。不過話說前頭,進了那地方,生死有命,福禍自負。”
林深時微笑著點點頭,臉上露出一個近乎天真的微笑,乖巧地點點頭,仿佛完全沒听懂話里的凶險,那表情天真得仿佛對方在說要帶他去游樂場玩。
車圳目送林深時上了封子野的越野車,心頭涌出一絲擔憂。
不是怕林深時出事,而是怕線索拿不到手——畢竟,幽境茶樓在南城的灰色地帶里,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龍潭虎穴。
越野車內,林深時安靜地坐在副駕,目不斜視。
封子野從後視鏡里瞥了他幾眼,心里暗忖︰這細皮嫩肉的小子,扔進那種地方,估計兩天都撐不住。
想著,封子野勾起嘴角搖搖頭,心頭涌出一絲惋惜——這麼干淨的一個孩子,可惜了。
到了“幽境”茶樓門口,那是一座外觀古樸雅致的中式建築。
封子野熄火,冷冷道︰“下車,跟緊我。”
林深時乖乖下車,低眉順眼地跟在封子野身後。
茶樓內部裝修得古色古香,檀香裊裊。
封子野徑直走到前台,對一個穿著旗袍、妝容精致的女人說︰“有新到的上等烏龍茶,昨天剛來的貨,想請三爺品鑒品鑒。”
林深時心中明了,這黑話的意思,自己就是那“新到的烏龍茶”。
前台女人眼神微妙地閃爍了一下,迅速接通內線,低聲匯報了幾句,隨即掛上職業化的笑容︰“三爺正好有空,您二位請跟我來。”
她領著他們穿過前廳,走向後院。
後院更加清幽,青石板路,翠竹掩映,穿過一條曲折的回廊,最後停在一間名為“靜心”的茶室門外。
女人輕輕叩門三聲,低聲道︰“三爺,瘋爺到了。”
“請進。”里面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
封子野推門而入,林深時則被示意留在門外。
他屏息凝神,能隱約听到室內傳來對話聲,語氣從容,卻透著無形的壓力。
茶室內,檀香更濃。
主位上坐著一位約莫五十歲的男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著金絲眼鏡,身著質地精良的新中式褂衫,看上去儒雅斯文,但那雙透過鏡片射來的目光卻銳利如鷹,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壓。
他便是“三爺”。
三爺左側,坐著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相貌俊朗,坐姿端正,眉宇間有一股難得的正氣,與周遭氛圍格格不入,他叫阿琛。
右側則是個三十五歲上下的壯漢,肌肉虯結,眼神如獵豹般警惕地掃視著門口,顯然是貼身保鏢。
“瘋爺!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有失遠迎…”三爺見到封子野,立刻熱情起身,拱手寒暄,臉上堆滿笑容,但眼底卻一片冷靜。
封子野也換上江湖腔調,拱手回禮︰“三爺您太客氣了!在您面前,我哪敢稱爺,叫我瘋子就行。”他態度放得很低,給足了對方面子。
“快請坐,嘗嘗我新到的普洱。”三爺熱情招呼,示意保鏢倒茶。
封子野落座,端起小巧的茶杯,輕輕一嗅,抿了一口,贊道︰“好茶!三爺這兒真是個好地方,每次來都覺得心靜。不像我那華金所,吵得人頭昏。”
《華金所》是封子野在南城的大型娛樂場所,一樓是酒吧,二樓三樓是KTV,四樓是個隱蔽的賭場,五樓六樓則是客房,是南城有名的銷金窟。
“跟瘋爺的華金所沒法比。”三爺笑了笑,也端起茶杯,“我這就是個小地方,喝點茶,聊聊天罷了。”
封子野名下的娛樂帝國不只華金所,他們是一類人,暗地里做什麼營生,彼此心照不宣。
“三爺這茶樓我也來過幾回,沒想到真是——內有乾坤啊!”封子野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語氣里帶著一絲試探。
三爺呵呵一笑,擺擺手︰“瘋爺說笑了,《華金所》日進斗金,我這小茶樓不過是朋友們喝喝茶、聊聊天的地方,清苦得很,沒法比。”
“哎∼我那地方魚龍混雜,烏煙瘴氣的,可沒有三爺的茶樓雅致!”封子野笑著說道,兩人互相吹捧了幾句,氣氛看似融洽,實則暗流涌動。
兩人你來我往,互相吹捧,氣氛看似熱絡,實則每一句都在試探對方的底線和今日的來意。
幾句閑話過後,三爺話鋒一轉,指尖輕輕點著桌面,看似隨意地問︰“瘋爺今天帶來的這‘烏龍茶’,不知…產自何處,有什麼品質,特征收藏價值啊?”
封子野嘆了口氣,露出幾分無奈︰“哎,就是個不懂事的,欠了筆債還不上,拿來抵債的,算不得上等名茶。”
“哦?”三爺挑眉,笑容意味深長,“能欠下瘋爺的債——看來也不是尋常人啊。”
“賭桌上紅了眼的賭鬼罷了,輸急了什麼都敢押上。”封子野輕描淡寫,抿了口茶。
“那這茶…有何特別之處,能讓瘋爺親自送來?”三爺繼續試探,目光如炬。
封子野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簡單,干淨,沒那麼多雜味,而且…茶湯夠濃,經得起沖泡。”
“哈哈哈,好!瘋爺看中的茶,定然是好的!”三爺聞言,發出爽朗的笑聲,似乎很是滿意。
封子野也跟著笑起來,隨即朝門外揚聲道︰“小東西,進來∼讓三爺瞧瞧!”
門外的林深時,眼底最後一絲冷靜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怯懦和慌張。
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動作略顯僵硬,進去後立刻反手輕輕帶上門,然後局促地站在那里,雙手緊張地揪著衣角,頭垂得很低,連呼吸都放輕了,一副生怕惹禍上天的模樣。
三爺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不動聲色地在他身上掃過。
格子衫、黑框眼鏡、稚嫩的臉龐、緊張的神態,一切看起來都符合一個被迫抵債的、無助的被賭徒父親拋棄的形象。
左側的阿琛也抬頭打量了林深時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一下,隨即又低下頭,專注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茶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右側的保鏢則只是懶懶地抬了下眼皮,便不再關注,顯然沒把這種“小角色”放在眼里。
“瘋爺帶來的茶,我自然是要好好品鑒的。”三爺笑著對封子野說,然後轉向阿琛,“阿琛,你帶這位…小兄弟去後面,試試泡杯茶。”
阿琛站起身,走到林深時面前,聲音平靜無波︰“跟我來。”
林深時像是受驚的小鹿,慌忙點頭,腳步踉蹌地跟著阿琛往茶室內的一個小隔間走去,因為緊張,甚至在過門檻時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三爺和封子野看到這一幕,又發出一陣心照不宣的笑聲,氣氛似乎更加“融洽”了。
隔間里陳設簡單,只有一桌、兩椅、一台電腦,氣氛壓抑。
大約十幾分鐘後,阿琛和林深時回到了主茶室。
阿琛走到三爺身邊,俯身耳語了幾句。
三爺听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偶爾微微點頭。
听完匯報,三爺臉上重新堆起笑容,對封子野說︰“瘋爺親自帶來的人,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這‘茶’,我收了,價錢就按老規矩來。”
“三爺爽快!”封子野哈哈一笑,站起身,拱手道,“那這人就交給三爺了,我那邊還有事,就不多打擾了。”
“瘋爺慢走,有空常來喝茶。”三爺也起身相送。
封子野轉身離開,沒有再看林深時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樁普通的交易。
茶室的門輕輕合上,將林深時留在了這個未知的虎穴龍潭之中。
三爺重新坐回主位,端起茶杯,目光再次落在林深時身上,這一次,少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審視與算計。
阿琛則安靜地坐回原位,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深時依舊低著頭,但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神,卻銳利如刀。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