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只是個四歲的孩子,太倉縣令又一直將人護在府中,自然沒多少人听說過她的名字。
錢富也不例外,只覺得似乎有點耳熟。
宋瑤從錢氏布莊出來後,帶著阿籬轉道去了糧食街。
街道兩旁多是糧食鋪子,賣些小米、麥、菽、黃米之類的常見糧食,很多後世常見的農作物都沒有出現。
小米的價格比黃米貴上不少,三斤小米能買五斤黃米,但宋瑤猶豫了會,還是決定買更容易消化的小米,另外又買了五十斤的麥子。
這上百斤的糧食宋瑤顯然是背不動的,只能又花了五個銅錢雇了輛推車在後面跟著,加上她在錢氏布莊買的那些粗布和幾盒點心,直接將那輛獨輪車裝得滿滿登登的。
阿籬坐在獨輪車上,兩只手抓著前面的橫杠,興奮得不行,坐得更高了,她的視野也更開闊,看見的東西也和她之前所見的那些不太一樣。
她忽得有些興奮地指著一個方向,“娘親,他好看。”
宋瑤尋聲看去,只見一蓬頭垢面的乞丐坐在地上,面前擺著一把長劍,地上歪歪扭扭寫著賣劍二字。
長劍本身平平無奇,劍鞘是用魚皮做的,上面還裹著塊髒兮兮的破布,劍柄上面滿是裂痕,顯然是曾跟著主人經歷過許多風雨。
宋瑤看著那柄劍,心中一動,停在了那“乞丐”跟前。
昨晚是她運氣不錯,那賊人被砍傷之後就直接跑了,可若他哪天又出現,她手里的菜刀可能就沒這麼好使。
宋瑤會使劍,演戲時她不僅做過文替,也做過武替,為了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她曾跟著武術老師苦學過兩三個月,劍是她用的最多的兵器。
兵器有一寸長,一寸強之說,若有柄劍在手,即便對上好幾人,她也能穩居上風,至少不會像昨天那般被動。
“我能上手試用嗎?”
聞言,常毅依舊坐在地上,頭抬都沒抬,凌亂髒污的發絲遮住了他的臉,他的聲音沙啞,仿佛是破風箱轉動,“可以。”
宋瑤多看了一眼這男人,視線又落在那柄長劍上——
常毅的頭一直低著,突然對上一張白淨淨的小臉,他有瞬間地呆住,愕然抬頭。
阿籬見自己好像把人嚇到了,忍不住咯咯笑,“金叔叔不怕,我叫姜籬,我不欺負人的。”
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只會欺負壞家伙。”
阿籬還從未見過比娘親還好看的人,娘親是紅通通的,這個叔叔是金燦燦的,比銅錢還要亮,身上的味道還像青草一樣。
常毅躲開了小孩朝自己伸過來的手,試圖用身上的低氣壓和可怖的面容嚇退這個小家伙。
但阿籬看人從來不是看人的外貌,而是有一套自己辨認的辦法,她一點也不怕,甚至離他更近了些。
常毅見嚇不到她,只能往旁邊躲,可他往旁邊挪一點,小家伙就再靠近一些。
阿籬好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他越是躲,阿籬靠得越近,嘴里還發出得意的怪笑聲。
“嘿嘿!”
常毅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無措,兩只手不知該如何擺放,整個人看上去比阿籬還要弱小無助。
“你這里破了!”阿籬蹲在他旁邊,小手指著常毅肩膀上的破洞。
並不在乎外在形象的常毅,此刻眼中閃過一絲窘迫,扯了扯身上的衣物,整個人的頭壓得更低了!
阿籬又指著自己膝蓋上碗口大的縫補痕跡,“我這里之前也破了,不過娘親給我補了,叔叔娘親沒給你補的話,我可以讓我娘給你補哦!”
常毅眸光微動,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她娘也會坐在門口給他縫因為他打架而被扯壞的衣服。
自從他娘去世後,他的衣服就沒有被縫過,只有破得實在穿不了的時候,他才會去成衣鋪子再去買套一模一樣的。
還沒等他來得及再多想一些,就听到小孩又道,“不過要收錢哦!娘親縫補衣服很辛苦的!”
常毅扯著嘴角,那滿是刀疤的臉似乎更加可怖了。
阿籬湊了過來,小手還想扒拉他臉上的頭發,被常毅側過臉躲過去了。
可阿籬哪里是肯輕易放棄的人,和常毅直接玩起了原地追逐的游戲。
常毅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一個孩子,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這孩子身邊的長輩,用希憬的目光看著宋瑤,期盼著她能把人給帶走。
可宋瑤不是啥正經大人,阿籬既然說這人好看,也並不排斥他,那這人至少不會干出欺負小孩的事,尤其是現在更像是阿籬在和他一起玩。
那她就更沒有必要管了。
她忍著笑,忽略了這人求救的眼神,忙著試手里的劍,將劍從劍鞘中拔出,劍身微微震動,發出陣陣低鳴聲,果然是柄好劍!
劍刃閃著寒光,刃口十分鋒利,原主人應該十分愛惜它,一直有給它保養。
“多少錢?”
“十錠金子。”
!!!
宋瑤下意識地摸了摸包袱里的那吊錢,她手上就剩下不到一千個銅板。
十錠金子就是十兩,換算一下那就是十萬銅錢,把她賣了估計也值不了這麼些錢。
半個時辰之前她還覺得自己是個小富婆了,可現在她又冷靜了下來,自己果然還只是在溫飽線掙扎的窮鬼。
宋瑤戀戀不舍的將劍放下,此劍雖好,但奈何她錢包有限,她只能招呼著阿籬準備離開。
阿籬看了眼娘親,又轉頭看著亂糟糟的大叔,朝他揮手,“那我走咯!金叔叔!”
常毅從喉嚨里沉悶的說出一個嗯字,緊接著又歸于平靜。
宋瑤領著阿籬繼續往前走,忽得背後傳來那依舊沙啞的聲音,“你能給多少?”
“只有八百個銅錢。”
……
宋瑤也沒想壓價壓得這麼狠,這柄劍值不值十錠金子另說,但肯定是不止八百個銅錢的,可她手上就剩這麼點了,還得留點錢用作日常花銷,這八百的確是她能拿出的最大一筆錢。
“可以。”常毅起身,將劍拿起來,抬眼看著面前的女人,“三年後我會回來贖這柄劍,若我那時沒來找你,它便徹底屬于你。”
宋瑤一愣,接過那柄劍,不禁腦補了各種武林高手落魄後的故事,瞧他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那我等你來取。”
常毅的心突然快了半分,又不由低下頭,可他一低頭就對上阿籬明媚的笑臉,還有那依舊不放棄朝他伸過來的手……
不知怎的,他嘴角忍不住上揚了一點點,想伸手踫一踫這孩子,可看到自己髒污的手時,又縮了回去,接過那錢袋,便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阿籬朝他喊,“金叔叔,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