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5的夜,一如既往地混雜著海風的咸腥與烈酒的余韻。
    操場上的探照燈劃破黑暗,將大多數區域照得雪亮。
    摩根森準將就潛行在這樣的陰影之中。
    作為G5支部內,極少數仍舊對維爾戈、乃至對那位“JOker”唐吉訶德•多弗朗明哥心懷絕對忠誠的舊部,摩根森的耐心已經耗盡。
    在過去的數個月里,那個名叫艾茵的女人,像一把冰冷而又精準的手術刀,一點一點地剖開了G5這具看似粗獷豪放的軀體。
    她以“整頓紀律”、“優化流程”、“提升效率”為名,將維爾戈時代留下的暗賬、秘密渠道和人事安排,不動聲色地替換、切除。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為新任大將李維鞏固權力,只有摩根森知道,她的調查已經無限逼近了那個絕對不能暴露的核心——通往龐克哈薩德的“物資”供應鏈。
    今天下午,他安插在檔案室的親信傳來密報︰艾茵調走了三年前,一艘“意外沉沒”的補給艦的全部資料。
    那艘船,正是為凱撒•庫朗運送最後一批“特殊實驗素材”的船只。
    摩根森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必須采取行動,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個永生難忘的警告,並銷毀她可能已經找到的關鍵證據。
    他選擇在深夜動手。
    目標是副官艾茵的獨立宿舍。
    他的計劃很簡單︰利用特制的化學引火物,制造一場“線路老化”引發的意外火災。
    火勢既要大到足以燒毀艾茵房間里的一切文件資料,又要能被“及時”控制,看起來就像一場不幸的事故。
    這既能達成目的,又不會引起那個懶散大將不必要的注意。
    為了對抗那個關于“怠惰領域”的、神乎其神的傳聞,摩根森在行動前,灌下了三倍濃度的超強興奮劑。
    那足以讓一頭海王類徹夜不眠的藥劑,此刻正讓他的心髒瘋狂擂動,神經前所未有地緊繃和清晰。
    他像一只狸貓,悄無聲息地穿過層層巡邏,很快便抵達了基地高層人員的宿舍區。
    這里比下方兵營要安靜得多,長長的走廊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
    艾茵的房間就在走廊盡頭。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摩根森的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意。
    所謂的“怠惰領域”,看來不過是夸大其詞的謠言。
    自己的興奮劑效果拔群,他現在感覺能徒手拆掉一艘軍艦。
    然而,就在他踏入距離目標房間二十米範圍的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異變,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他腦中那個清晰、周密的縱火計劃,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每一個步驟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顯得那麼的……“麻煩”。
    “我……為什麼要點火?點火之後還要滅火,還要寫報告,還要接受調查……好麻煩啊……”
    這個念頭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在他高度亢奮的腦海中激起了千層漣漪。
    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感,如同海嘯般將他吞沒。
    他體內的興奮劑仿佛從未存在過,心髒的狂跳迅速平緩,然後變得沉重而又緩慢。
    眼皮重若千斤,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死死向下按壓。
    他甚至覺得,連“思考”這個行為本身,都成了一件極其耗費體力的苦差事。
    “不行……任務……JOker的……命令……”
    摩根森用盡全身的意志力,試圖抵抗這股詭異的睡意。
    他狠狠地咬住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短暫地清醒了一瞬。
    他扶著牆壁,掙扎著向前邁步。
    十九米……十八米……
    每向前挪動一步,那股疲憊感就呈幾何級數增長。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睡覺”這一個最原始、最純粹的本能欲望。
    他手里緊緊攥著的、裝著化學引火物的玻璃瓶,此刻感覺像是一座小山那麼沉重。
    “只是……靠在牆上……睡一小會兒……”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再也無法遏制。
    最終,在距離艾茵房門還有十五米的地方,摩根森準將的意志徹底崩潰。
    他的身體順著冰冷的牆壁滑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努力想睜開眼楮,看到的卻是天旋地轉的世界。
    最後,他腦袋一歪,抱著那瓶危險的引火物,靠在牆角,發出了沉重而又香甜的鼾聲。
    在他睡著的那一刻,他甚至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什麼任務,什麼忠誠,都比不上這片刻的安寧來得重要。
    ……
    第二天清晨,規律的生物鐘讓艾茵準時醒來。
    一夜好眠,她只覺得神清氣爽,思維也格外清晰。
    這已經是她來到G5之後的常態,仿佛只要身處這座基地,睡眠質量就會得到一種神秘的保障。
    她梳洗完畢,換上筆挺的制服,打開房門,準備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然後,她愣住了。
    走廊里,G5準將摩根森,正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靠牆熟睡,口水順著嘴角流下,在他的準將肩章上留下了一片可疑的濕痕。
    他的懷里,還抱著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玻璃瓶。
    艾茵的瞳孔驟然一縮。
    她第一時間認出了摩根森,這個維爾戈最頑固的死忠之一。
    再看到他這身夜行打扮和懷中的可疑物品,昨夜發生了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脊椎爬上後腦。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昨晚的自己,恐怕已經葬身火海,或者至少也是焦頭爛額。
    她沒有立刻去叫醒衛兵,也沒有上前查看。
    而是下意識地,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走廊的窗戶,望向了基地主樓的最高層。
    在那里,巨大的【浮空沙發•雲團一號】正沐浴在晨光之中,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那個世界政府最高戰力的身影,依舊是那副雷打不動的、四仰八叉的懶散睡姿。
    艾茵的心中,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一直知道李維很強,但那份強大,更多是體現在他偶爾出手時,那種毀天滅地般的破壞力上。
    而眼前這一幕,卻向她揭示了另一種截然不同,卻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這是一種被動的、無聲的、籠罩一切的守護。
    它不需要發動,不需要意志,甚至不需要知曉威脅的存在。
    它就在那里,如同呼吸和心跳一般,將一切試圖在他安寧的領地內制造“麻煩”的行為,從根源上直接“勸退”。
    任何懷揣著惡意,試圖打破這份寧靜的人,都會被這片“怠惰領域”的規則本身,強制性地拖入最深沉的安眠。
    艾茵站在原地,久久不語。
    她看著熟睡的摩根森,眼神無比復雜。
    那里有後怕,有慶幸,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悟。
    她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種抽絲剝繭、步步為營的調查方式,是何等的迂回和低效。
    在這個男人的身邊,最強大的武器,從來不是證據、權謀或是武力。
    而是他本人。
    或者說,是他那份“嫌麻煩”的終極天性。
    任何事情,只要被定義為“可能打擾大將安寧的麻煩”,就會獲得雷霆萬鈞般的處理權限。
    自己過去的一切行動,都還是太“溫柔”了。
    艾茵深吸一口氣,胸中的所有猶豫和遲疑,都隨著這口濁氣被一並排出。
    她的眼神,變得堅定而又鋒利。
    她沒有去叫醒任何人,也沒有去踫觸沉睡的摩根森。
    她只是冷靜地退回房間,拿起了桌上的一個緊急加密電話蟲,直接撥通了海軍本部的線路。
    片刻之後,電話接通。
    “這里是G5支部副官艾茵。”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我以李維大將的名義,申請對龐克哈薩德區域,執行一次最高級別的‘強制性安全巡查’。理由——有明確情報顯示,該島嶼存在可能威脅到‘世界和平’與‘大將安寧’的重大麻煩。重復,是重大麻煩。”
    掛斷電話,艾茵再次走出房門。
    她面無表情地從摩根森身邊走過,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她徑直走向李維的辦公室。
    她要去匯報的,不是自己昨夜遭遇了襲擊,而是——她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麻煩源”。
    如果不立刻清理掉,未來可能會源源不斷地產生更多、更吵鬧的“小麻煩”,從而嚴重影響大將的睡眠質量。
    她已經徹底掌握了,在這座基地里,驅動那頭沉睡雄獅的、最正確的鑰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