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梵多的訓練場總比其他地方醒得更早。
天剛蒙蒙亮，海風還帶著晨露的涼意，艾茵就已經站在了熟悉的訓練區。
她換上了輕便的訓練服，深藍色短發用發帶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
右臂的繃帶已經拆了大半，只剩下肘部一圈淺色的痕跡——那是上次戰斗留下的最後印記。
她握著劍柄，指尖輕輕摩挲著熟悉的紋路，深吸了一口氣，揮出了清晨的第一劍。
數小時後，劍光劃破，卻比往日慢了半拍。
肌肉還沒完全恢復力量，揮劍時右臂仍有細微的酸脹感，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收劍時腳步微微踉蹌了一下。
“還是太急了。”
艾茵低聲自語，抬手擦了擦額角的薄汗。
往日里雷厲風行的準將，此刻在訓練場上卻像個初學的學員，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從訓練場邊緣傳來。
艾茵沒有回頭，她太熟悉這種節奏了——慢得像怕踩碎地上的露珠，每一步都透著“不情願”，除了李維，沒人會用這種方式走路。
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樹蔭下多了個身影。
李維抱著胳膊靠在樹干上，懷里還夾著本封面泛黃的《四海洋流圖譜》，顯然是把這里當成了新的午睡點。
他找了塊被陽光曬暖的草地，慢吞吞地鋪開隨身攜帶的薄毯，把書往臉下一墊，沒一會兒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艾茵收回目光，重新舉起劍。
起初她沒在意，可揮劍的動作卻漸漸有了變化。
原本有些雜亂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揮劍的力度控制得越來越準，連右臂的酸脹感都似乎減輕了不少。
訓練場邊緣偶爾會有士兵跑過，腳步聲、談笑聲本該順著海風飄過來，此刻卻像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只余下模糊的白噪音。
艾茵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劍刃劃破空氣的“咻”聲，感受到手腕轉動時肌肉的細微發力，那些關于“失去”的雜念，不知何時悄悄退了下去。
“奇怪……”她收劍而立，疑惑地看向樹蔭下的方向。
李維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書頁蓋在臉上，只有胸口的起伏證明他還醒著（或者說，沒完全醒）。
艾茵忽然想起醫療中心那杯熱牛奶，想起碼頭邊他遞來的巧克力蛋糕——這個人似乎總在不經意間，用最懶的方式帶來安穩。
她沒有過去打擾，只是調整了一下呼吸，再次舉起劍。
這一次，劍光變得流暢起來。劈、砍、格擋，每一個動作都比之前更穩，連陽光落在劍身上的反光，都像是跟著節奏在跳動。
艾茵練到中途，手臂終于開始發酸。
她走到休息區拿起水壺，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飄向樹蔭。
李維不知何時翻了個身，書頁滑落在草地上，露出他皺著眉的睡顏——像是在夢里也遇到了麻煩事。
艾茵猶豫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塊包裝好的紅豆糕。
那是早上食堂大媽塞給她的，說補氣血。
她走過去，輕輕把糕點放在李維手邊的草地上，又怕他醒來沒水喝，把自己的水壺也放在旁邊，特意擰松了瓶蓋。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準備離開，衣角卻被輕輕勾了一下。
艾茵回頭，看到李維半睜著眼楮，手指還勾著她的衣角，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甜的？”
“嗯，紅豆餡的。”
艾茵的聲音放輕了些，“食堂大媽給的，你要是不喜歡……”
“喜歡。”李維沒等她說完，就松開衣角，摸索著拿起紅豆糕，拆開包裝咬了一口。
紅豆的甜香在嘴里散開，他滿足地眯了眯眼，又躺了回去，“水……”
艾茵把水壺遞到他手邊。
李維接過，仰頭喝了兩口，又把水壺還給她，沒一會兒就重新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這次連眉頭都舒展開了，像是夢里的麻煩也解決了。
艾茵握著水壺，指尖還殘留著他剛才觸踫過的溫度。
她看著李維熟睡的樣子，忽然覺得心里某個緊繃的角落，也跟著軟了下來。
以前訓練時，澤法老師會在旁邊指點，學員們會圍著她討論技巧，熱鬧得很。可現在，這種安靜的陪伴，卻讓她覺得更安心。
下午的訓練，艾茵遇到了瓶頸。
她在練習格擋動作時，總無法精準避開模擬攻擊的木樁，手臂被木樁撞得發紅。
試了幾次後，她有些煩躁地踢了踢地面，額角的汗滴落在訓練服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別急。”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
艾茵回頭，看到李維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正靠在樹干上啃第二塊紅豆糕——顯然是把她剛才放在旁邊的點心都收起來了。
“木樁太快了。”
艾茵解釋道，語氣里帶著點挫敗。
李維沒說話，只是瞥了一眼那台正在運轉的木樁機。
艾茵沒指望他幫忙，轉身準備再試一次，可剛舉起劍，就發現木樁的速度莫名慢了下來——不是機器故障，而是每一次攻擊的間隔都拉長了，剛好能讓她看清軌跡，做出格擋動作。
她驚訝地看向李維，對方卻已經重新躺下，只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艾茵深吸一口氣，不再多想，集中精力揮劍。
這一次，她精準地避開了每一次攻擊，格擋的力度也控制得恰到好處，連手臂的酸痛感都仿佛被風帶走了。
夕陽西下時，艾茵終于結束了訓練。她收劍入鞘，走到樹蔭下，看到李維還在睡，嘴角還沾著點紅豆餡的碎屑。
艾茵忍不住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紙巾，輕輕替他擦干淨。
手指踫到他臉頰時，李維動了動，睜開眼楮看著她。“完了？”
“嗯，準備回去了。”艾茵點點頭。
李維慢吞吞地坐起來，收拾好自己的毯子和書，又順手拿起艾茵放在旁邊的水壺，遞還給她。
兩人並肩往宿舍區走，一路上沒怎麼說話，只有腳步聲和海風的聲音。
走到分叉路口時，艾茵停下腳步︰“明天……你還來嗎？”
李維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指的是訓練場。
他想了想，早上的樹蔭確實挺舒服，而且艾茵會帶甜點心，于是點了點頭︰“看情況，食堂的草莓大福要是還有，就來。”
艾茵的眼楮亮了亮，嘴角彎起一個淺淡的弧度︰“我明天早點去食堂，幫你留著。”
李維“嗯”了一聲，轉身往自己的宿舍走。艾茵站在原地，看著他慢悠悠的背影，直到他拐進拐角才離開。
晚風拂過，帶著訓練場青草的味道，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紅豆糕，心里覺得暖暖的。
這些日子，她總在夜里想起逝去的同伴，想起澤法老師空蕩蕩的袖管，難以入眠。
可自從開始在訓練場遇到李維，那些雜亂的思緒就少了很多。
他從不多問，也不刻意安慰，只是安靜地待在旁邊，卻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把所有的喧囂和煩惱都擋在了外面。
艾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曾經因為害怕再次失去而顫抖的手指，現在已經能穩穩地握住劍柄。
她知道，自己還需要時間才能完全走出陰影，但有了這份安靜的陪伴，這條路似乎沒那麼難走了。
第二天清晨，艾茵果然早早地去了食堂，把剛出爐的草莓大福小心地裝在盒子里。
走到訓練場時，她遠遠就看到樹蔭下已經躺著一個身影——李維果然來了，正抱著那本《四海洋流圖譜》，睡得正香。
艾茵把草莓大福放在他旁邊，輕輕說了句“我開始訓練了”，然後轉身走向訓練區。
晨光灑在她身上，也灑在樹蔭下的身影上，海風輕柔地吹過，帶著草莓的甜香和青草的氣息。
一切都安靜得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