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德坐在平穩行駛的轎車後座,車載屏幕的冷光映著他毫無波瀾的臉。
屏幕上,是徐雯的全部檔案。
個人信息︰徐雯,女,三十五歲。七年前因“敲詐勒索罪”入獄,近期刑滿釋放。
社會關系︰父母早亡,無親屬往來,未婚無子。
履歷︰前《順城晚報》首席調查記者。
出獄後動態︰無業,無收入。曾試圖聯系媒體同行,被全面封殺。曾遭不明人員口頭警告。
趙明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點,關掉了檔案。
一個被社會徹底剝離的人。
沒有親人可以威脅,沒有事業可以打壓,沒有金錢可以收買。
除了那份埋了七年的執念,她一無所有,也因此無所畏懼。
這種人,不是麻煩,是死結。
用對付談志軍那種簡單粗暴的施壓方式,對她無效。
趙明德靠在椅背上,第一次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
徐雯的房間里,畢卓離開後留下的空氣似乎還未散盡。
她重新關上門,背靠冰冷的門板,閉上眼,將剛才的每一個細節在腦中飛速過了一遍。
警察會上門,在她的意料之中。
姜志責、周仁德、徐斌,這三個人一死,警方只要不全是飯桶,就必然會查到七年前的舊案,查到她頭上。
她走到窗邊,隔著積滿灰塵的玻璃,裝作不經意地朝樓下瞥了一眼。
街角,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停了超過半小時,車里的人影紋絲不動。
對面居民樓五層的某個窗口,窗簾的褶皺很不自然,偶爾有一絲極輕微的反光一閃而過。
被盯上了。
不止一方人馬。
有可能是畢卓那個不甘心的刑警隊長。
也有可能,是姜志責背後那些更可怕的勢力。
她果然成了風暴的中心,一個被擺在棋盤最顯眼位置的活靶子。
那個神秘的殺手組織是盟友嗎?
不,這更像一場冷酷的交易。對方用雷霆手段為她掃清障礙,同時也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險境。
但這,還重要嗎?
徐雯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淒涼又決絕的笑。
不重要了。
從她決定一個人對抗那張黑網開始,就沒想過能活著看到結局。
如今,有了一股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入局,哪怕自己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只要能讓真相大白于天下,她心甘情願!
她拉上窗簾,轉身回到桌前,從床底拖出一個積滿灰塵的箱子。
里面全是她入獄前所有的調查手稿、錄音帶和筆記。
她將所有資料攤開,打開那台破舊的二手筆記本電腦,昏黃的燈光下,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起來。
七年的牢獄,沒能磨滅她腦中的任何一個細節。
受害者的哭訴,偽造的記錄,模糊的線索,此刻在她腦中重新串聯、組合,變得無比清晰。
《深淵︰華康醫院活體器官交易與權貴續命網絡調查實錄》。
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標題出現在屏幕上,每一個字,都淬著血和淚。
文章完成,她拿出幾十個廉價U盤,將電子版一一復制進去。
隨後,她登錄一個國外雲存儲網站,將最終稿件上傳,並編輯好一封郵件,收件人是幾十家國內外有影響力的媒體。
最後,她設置了一個定時發送程序。
二十四小時內,若這個賬號沒有任何登錄活動,這封承載著一切的郵件,將自動發往全世界。
她做完了最後一件事。
這一切,都被對面樓上和街角車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目標一整晚沒睡,在用電腦打字,然後往U盤里拷東西。”老六的心腹老馬,通過對講機低聲匯報。
“寫遺書呢?”搭檔大飛嘀咕。
話音剛落,徐雯房間的燈熄滅了。
幾分鐘後,她換了身衣服,提著幾個裝滿舊物的塑料袋,走出了居民樓。
“目標出門了!我跟上!”大飛立刻發動汽車,遠遠綴了上去。
“我去看看她扔了什麼。”老馬迅速下樓,直奔徐雯路過的幾個垃圾桶。
徐雯的行動軌跡很奇怪,她哪兒也沒去,就在附近街區繞圈。
她把一本舊書送給路邊玩耍的小孩,把一袋舊衣服放進社區捐贈箱,又把一袋廢紙瓶子遞給收廢品的老人。
自然得就像處理生活垃圾。
大飛一路緊隨,百思不解。
另一邊,老馬動作飛快,客氣地從小孩子手里換回了書,從捐贈箱里翻出那個袋子,又用兩百塊錢從收廢品的老人那里買下了整車廢品。
回到車里,他立刻開始翻找。
很快,舊書夾層,舊衣口袋,廢紙團里,三個小小的U盤被他找了出來。
他將其中一個插進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一個文檔自動彈出。
當看清文檔標題的那一刻,老馬的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
《深淵︰華康醫院活體器官交易與權貴續命網絡調查實錄》
他點開文檔,一行行文字映入眼簾。
失蹤的人口,匹配的血型,手術的記錄,指向權貴的隱秘線索……
一樁樁,一件件,構成了一幅超出人類想象極限的,無比血腥和黑暗的罪惡畫卷。
“操!”
老馬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他當過兵,殺過人,見過血,可眼前這文檔里描繪的東西,讓他這個見慣了風浪的硬漢,感到了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戰栗!
這他媽的已經不是犯罪了!
這是魔鬼在人間!
他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想立刻拔掉U盤,把這東西扔進焚化爐,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可同時,一股同樣強烈的,幾乎要燒穿胸膛的怒火,又在他體內瘋狂燃燒!
恐懼和正義,在他的腦海里激烈搏殺,讓他幾近窒息!
他該怎麼辦?
把這東西交給畢隊?那等于把畢隊也一起拖進這個無底的深淵!
銷毀它?假裝沒見過?
老馬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了血,顫抖的手摸向了那部只用于單線聯系的手機。
屏幕亮起,通訊錄里只有一個名字。
畢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