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了從三品侍郎的架子,語氣中帶著質問。
王忠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那張常年帶著謙恭笑容的臉,此刻冷得像一塊冰。
他沒有回答張敬之的問題,只是微微一側身。
“張大人,王大人有請。”
他的聲音,同樣沒有一絲溫度。
請?
有這麼請人的嗎?
張敬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掃了一眼那些手按刀柄的衛兵,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難道是……舞弊的事情敗露了?
不可能!
他自問做得天衣無縫,怎麼可能出問題!
“王大人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張敬之壓下心中的驚疑,決定先探探口風,“若無要緊事,本官已經準備歇息了。”
王忠根本不接他的話。
他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兩個身材魁梧的衛兵,立刻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站到了張敬之的身後。
那架勢,根本不是請,而是押送。
張敬之的臉色,終于變了。
他知道,今晚躲不過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冷哼一聲。
“好,我倒要看看,王大人究竟要搞什麼名堂!”
他甩了甩袖子,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從他的廂房到王正明的書房,不過百步的距離。
但這百步路,張敬之卻走得心驚肉跳。
他腦子里飛快地閃過一個個念頭,試圖找出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是那十個考生太蠢,被人抓住了把柄?
還是漕運幫那邊走漏了風聲?
又或者是……丞相那邊出了變故?
他想了一路,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很快,書房到了。
衛兵推開門。
張敬之一眼就看到了屋內的景象。
主考官王正明,正背著手,站在書桌前。
刑部侍郎李正,也赫然在列,站在一旁。
而那張寬大的書桌上,沒有卷宗,沒有文書,只孤零零地攤著一張考卷。
當張敬之看清那張考卷的瞬間,他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
是齊文昊的那份策論!
它怎麼會在這里?
還被攤在了王正明的面前!
張敬之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張大人,來了。”
王正明緩緩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靜得可怕。
“王大人,李大人。”張敬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拱了拱手,“不知二位大人深夜召見下官,有何指教?”
王正明沒有回答他。
他只是伸出手,端起了桌上一個小小的瓷瓶。
然後,當著張敬之的面,將瓶子里那無色無味的液體,緩緩倒在了考卷卷尾的評級之處。
張敬之的眼楮,死死地盯著那個地方。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見,那殷紅如血的“中下”兩個字,在踫到那液體的瞬間,像是見了光的鬼魅,迅速變淡、化開,變成一團模糊的紅暈。
緊接著。
就在那團紅暈之下,兩個更加深沉、更加有力的朱砂大字,如同從紙張深處浮現出來一般,清晰地顯現在了燈火之下!
上上!
張敬之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王正明的手沒有停。
他又將剩下的液體,倒在了旁邊那行“夸夸其談,不切實際”的批語上。
同樣的景象,再次發生。
那八個字,也迅速模糊、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行龍飛鳳舞、氣勢磅礡的字跡!
“此子之才,可為國之棟梁!”
當這行字完全顯現出來的時候。
張敬之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他完了。
他全完了。
他所有的謀劃,所有的野心,所有的幻想,在這一刻,都隨著那顯現出來的字跡,徹底化為了泡影。
“噗通!”
張敬之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整個人癱倒在地,官帽都歪到了一邊,狼狽不堪。
他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抖得如同篩糠。
完了……
王正明低頭,用一種冰冷到極點的目光,俯視著癱在地上的張敬之。
他緩緩開口,聲音里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卻字字如刀,句句如鐵。
“禮部侍郎,張文遠。”
听到自己的本名,張敬之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臉上只剩下絕望和恐懼。
王正明一字一頓,緩緩問道︰
“你,可知罪?”
話音未落。
王忠猛地一揮手。
早已等候在門外的衛兵,如狼似虎一般沖了進來!
“拿下!”
冰冷的“拿下”二字,如同死神的宣判,在寂靜的書房內回響。
張敬之渾身一軟,徹底癱在了地上,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幾個如狼似虎的衛兵沒有絲毫猶豫,沖上前來,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粗暴地拖了起來。
“王正明!你這是濫用私刑!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
張敬之還想掙扎,還想用自己的官威做最後的抵抗。
王忠走上前,面無表情地從懷里掏出一塊早已準備好的破布,直接塞進了他的嘴里。
“嗚……嗚嗚……”
所有的叫囂和威脅,都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嗚咽。
王正明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將那份顯現出真相的考卷,連同所有的罪證,小心翼翼地收進一個楠木盒子里。
“帶下去,嚴加看管!”
“是!”
衛兵們拖著死狗一樣的張敬之,走出了書房。
副主考官被當場拿下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在守衛森嚴的貢院內,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被驚動的考官和吏員,都從自己的房間里探出頭來,看著被衛兵押送的張敬之,臉上寫滿了震驚和不解。
這到底是怎麼了?
然而,王正明沒有給任何人留下議論和猜測的時間。
他立刻下令,連夜提審張敬之。
審訊的地點,就在貢院的柴房里。
沒有刑具,沒有拷打。
王正明只是將那份已經顯影的考卷,和李正帶來的所有證據,一件件擺在了張敬之的面前。
當張敬之看到那份按滿了紅手印的村民血書時,他只是臉色發白。
當他看到裕豐錢莊那清晰的資金流向圖時,他的額頭開始冒汗。
而當王正明將那份寫著“此子之才,可為國之棟梁”的考卷放在他眼前時,張敬之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
一個時辰後,張敬之涕淚橫流,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招了。
那十個舞弊考生的名字,收受賄賂的細節,與漕運幫李文博的交易,甚至連丞相的許諾,都吐得一干二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