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答卷,簡直可以當做範本。
張敬之的眼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他想找茬,想從這卷子里,哪怕找出一個錯字,一個涂抹的痕跡,一個不合規矩的地方,然後借題發揮。
但他找不出來,一個都沒有!
這個鄉下來的窮小子,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交出了一份讓他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答卷!
這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羞辱!
“哼。”
一聲極輕的冷哼,從張敬之的鼻腔里發出。
他終于緩緩抬起頭,目光從卷子上移開,落在了齊文昊的臉上。
那目光冰冷,充滿了警告和毫不掩飾的威脅。
那眼神像是在說︰小子,你的卷子再完美又如何?你的命,握在我手里。
這道視線,讓周圍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不遠處的號舍里,柳乘風恰好能看到這一幕,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他看到張敬之那張陰沉的臉,看到他那充滿殺意的眼神,握著筆的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後背。
他完了!齊兄要完了!
得罪了當朝丞相的佷子,現在又被副主考官當場盯上!這科舉之路,還沒開始,就已經被堵死了!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威壓之下,齊文昊的反應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很平靜,臉上沒有一絲緊張。
他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筆,筆尖在硯台上輕輕一擱,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然後,他抬起頭,迎著張敬之那足以讓普通人崩潰的目光,平靜的回望了過去。
他的眼神清澈坦然,沒有絲毫畏縮。
空氣仿佛凝固。
張敬之的眼神帶著一股陰毒,一寸寸刮過齊文昊的臉。
齊文昊的目光則平靜的像一潭水,將對方的殺意全都擋了回去。
幾秒鐘後。
張敬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更加陰冷的弧度。
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深深的看了齊文昊一眼,然後緩緩轉身,邁著沉穩的步子,繼續向前巡視。
這事,還沒完。
齊文昊知道,梁子已經結下了。
而且是死結。
“當——”
第一場考試結束的鐘聲,終于敲響。
整個貢院,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力氣。
無數考生像是虛脫了一般,癱倒在椅子上,大口的喘著粗氣。
短短兩個時辰,對精神的消耗,比熬夜苦讀一整晚還要大。
緊繃的神經一松懈,疲憊感便涌了上來。
很快,有兵丁送來了午飯。
一碗糙米飯,一小碟咸菜,一碗清水。
這就是未來九天里,所有考生的伙食。
許多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看著眼前的飯菜,眉頭緊鎖,難以下咽。
但更多的人,則是狼吞虎咽。
他們需要盡快補充體力,因為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齊文昊平靜的吃完了飯。
他沒有浪費一粒米。
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場,都是一場硬仗。
短暫的休息後。
“當——”
第二場考試的鐘聲,再次響起。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場,考策論。
這才是科舉考試的重中之重。
經義考的是記誦,是基礎。
而策論,考的是見識,是格局,是一個讀書人對天下大勢的理解和剖析。
這才是真正能分出高下的地方。
也是最容易,暗藏殺機的地方。
幾個小吏捧著一摞嶄新的試卷,開始分發。
考場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紙張摩擦的沙沙聲。
齊文昊拿到了試卷。
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先活動了一下手腕,調整了一下呼吸。
他能感覺到,考場中央那座高台之上,一道陰冷的目光,正死死的鎖定著自己。
是張敬之。
他在等。
等著看自己看到題目時,那驚慌失措,面如死灰的表情。
齊文昊深吸一口氣。
然後,緩緩展開了試卷。
一行用宋體書寫,工整無比的大字,映入眼簾。
“論我朝漕運積弊及興利之法。”
齊文昊的動作,停住了。
整個貢院,在這一瞬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
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
“嘶——”
不知是誰,第一個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聲音,像是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全場。
“漕……漕運?”
“我沒看錯吧?考漕運?”
“天啊!這……這題目……”
壓抑到極致的驚呼聲,像是瘟疫一樣,在數千個號舍之間飛速蔓延。
所有考生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漕運!
大炎朝的任何一個讀書人,都知道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
那是國家的命脈。
更是當朝丞相經營多年,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私人領地。
漕運總辦衙門,從上到下的官員,十個里面有九個,都是丞相的門生故吏。
以漕運為題,這是要做什麼?
是想讓所有考生,都來給丞相的功績唱贊歌嗎?
無數考生的腦子,飛速轉動起來。
一個念頭,同時浮現在所有人的心頭。
這是陷阱!
是一個巨大的,能決定所有人命運的陷阱!
怎麼寫?
若是順著丞相的意思,歌功頌德,將漕運這些年的發展吹得天花亂墜。或許能討得副主考官張敬之的歡心,但萬一主考官王正明看不上這種阿諛奉承的文章,豈不是弄巧成拙?
王正明,可是號稱“鐵面御史”的剛正人物。
可若是反過來,真的去寫漕運的“積弊”……
那更是找死。
針砭時弊?直抒胸臆?
別開玩笑了。
你的卷子,首先就要經過副主考官張敬之的手。
你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說他恩師的壞話?
怕是你的卷子還沒送到主考官那里,人就已經被“意外”從貢院里抬出去了。
這簡直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無論你怎麼寫,都是錯。
兩邊都是懸崖。
一瞬間,無數考生臉色煞白,後背被冷汗浸透。
他們十年寒窗,所學的一切聖賢道理,在這一刻,都變得蒼白無力。
他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人家根本不需要在你的卷子里找錯處。
單單這一個題目,就已經把你逼上了絕路。
不遠處的號舍里。
柳乘風看著那個題目,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到了西山截殺,想到了裕豐錢莊,想到了齊文昊這一路上的遭遇。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都串聯了起來。
這是一個局。
一個從一開始,就為齊兄量身定做的,必殺之局。
張承業更是氣的渾身發抖。
他不是傻子。
他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險惡用心。
他們是算準了齊兄的性子!
以齊兄那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性格,看到這個題目,必然會仗義執言,將漕運幫的那些齷齪事,全都寫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