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仁心堂”東家登門道歉的那天,一個穿著普通,眼神卻異常銳利的中年人,一直默默的站在人群之外,將一切都看在眼里。
當晚,布政使府邸的一處僻靜書房。
這位中年人,正是此次鄉試主考官,李侍郎從京城帶來的親信幕僚,張承。
“大人,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張承將一份抄錄的《仁心論》原稿,恭敬的放在了書桌上,“這篇文章,如今在省城士子中,已經傳遍了。”
燈下,一位年過半百,面容清 ,眼神卻炯炯有神的老者,正端坐著。他便是當朝的李侍郎。
李侍郎拿起那份文章,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書房里一時間只有“篤、篤”的輕響。
張承站在一旁,連呼吸都放輕了。他知道,侍郎大人這是在思考。
許久,李侍郎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有風骨,有才華,更有手段。”
他將那份《仁心論》放下,撫了撫自己的胡須。
“先是金蟬脫殼,避開殺身之禍。再是仗義執言,不畏強權。最後,一篇短文,誅心于無形,兵不血刃便讓對手俯首認輸。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李侍郎的眼中,閃過一抹欣賞的光芒。
“這個齊文昊,是個可造之材。”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貢院的方向。
“鄉試,且看他表現如何。”
鄉試的日子,終于到了。
這一天,整個省城仿佛都甦醒得比往常要早。天邊才剛泛起魚肚白,通往貢院的幾條主街上,便已是人頭攢動,匯聚了來自全省各地的讀書人。
貢院,這座決定無數士子命運的龍門,此刻朱門緊閉,門口站著一排排手持長戟,面容肅殺的兵丁,無形的壓力籠罩著每一個人。
齊文昊和柳乘風並肩站在人群中。
“齊兄,今日之後,你我之名,便要響徹這省城的天空了。”柳乘風搖著折扇,臉上帶著一貫的灑脫笑意,但眼神中的那份鄭重,卻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借柳兄吉言。”齊文昊點了點頭,目光平靜地望著那座莊嚴的貢院,“我們進去。”
兩人互相鼓勁,隨著人潮,一步步朝著那座足以改變命運的大門走去。
“快看,那不是望江縣的齊文昊嗎?”
“哪個齊文昊?”
“還能是哪個!就是那個把福源記的趙員外和縣衙李書吏,一手送進大牢的齊案首啊!”
人群中,不知是誰認出了齊文昊,一陣竊竊私語聲頓時響了起來。
“我听說了!那手段,叫一個金蟬脫殼!他找了個替身去跟李書吏走,自己提前一天就到了省城。結果李書吏帶著一群考生在城里繞圈子,把開考時辰都錯過了,事情當場敗露!”
一個消息靈通的考生壓低了聲音,說得眉飛色舞︰“那李書吏被扭送官府,當場就嚇尿了,為了活命,把趙員外買凶陷害的事全招了。現在,兩個人都是死罪,听說已經關進死牢,就等秋後問斬了!”
“嘶……這麼狠?”
“一個鄉下案首,竟有這等心計和膽魄,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圍的議論聲,有驚嘆,有佩服,也有幾分忌憚。
齊文昊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就在這時,一道陰冷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齊文昊眉頭微皺,順著感覺望去。
不遠處,一個穿著華貴,臉色卻有些蒼白的錦衣公子,正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正是前些天在街上被他們聯手教訓的那個“仁心堂”惡少,魏平。
沒想到,他竟然也是今年的考生。
在魏平身邊,還簇擁著幾個同樣家境富裕的考生,顯然已經結成了一個小團體,正對著齊文昊和柳乘風指指點點,不懷好意。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齊文昊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了路邊的一塊石頭。
這種無視,比任何羞辱都更讓魏平感到憤怒。
“齊文昊……柳乘風……”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眼中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今天,我讓你們兩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很快,貢院大門緩緩打開,考生們開始排隊入場。
入場檢查,是科舉的第一關,也是最為嚴格的一關。所有考生都必須解開衣袍,由專人搜檢全身,考籃里的筆墨紙硯,甚至是干糧,都要被仔細查驗,以防夾帶。
輪到齊文昊時,異變突生。
“滾開!”
魏平突然從後面擠了上來,一把將齊文昊撞到一旁,大搖大擺地插到了他前面。
負責搜檢的那個官兵,看到魏平,臉上立刻堆起了諂媚的笑,只是草草翻了一下,便揮手讓他進去了。
魏平在經過官兵身邊時,用只有兩人能看到的角度,朝齊文昊的方向遞了個眼色。
那官兵立刻心領神會。
他板起臉,攔住了正要上前的齊文昊,厲聲道︰“你,站住!把考籃打開!”
官兵的態度,與對待魏平時截然不同。他一把奪過齊文昊的考籃,將里面的東西全都倒在了桌上,翻來覆去地檢查。
他拿起齊文昊準備的幾塊干糧,狠狠掰開,仔細查看里面有沒有藏東西。又拿起毛筆,在手指上捻來捻去,似乎想看看筆桿是不是空的。
他的動作粗暴而緩慢,擺明了就是在故意刁難,拖延時間。
後面的考生開始鼓噪起來,但看到官兵那張凶神惡煞的臉,又不敢大聲抗議。
齊文昊面色平靜,一言不發,任由他檢查。
一旁的柳乘風,卻是看不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朗聲說道︰“這位官爺,後面還有幾百位兄弟等著入場,您對齊兄一人檢查得如此‘仔細’,這分內之事做得是極好。只是,若是因此耽擱了時辰,誤了後面所有考生的前程,不知這個責任,您一個人,擔不擔得起?”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入口。
“擔得起”三個字,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了那官兵的心上。
他可以刁難一個齊文昊,但絕不敢得罪這數百名考生。科舉是國之大典,真要是因為他耽誤了時辰,捅出簍子來,他一個小小的兵丁,腦袋搬家都不夠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