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嘆著氣,沒了半點指望。他讀了一輩子書的那點傲氣,被權力砸了個稀碎。
“王縣丞一句話,就斷了我在這縣城所有的生路。以後,誰還敢買我的東西?誰還敢啊?”
這帶著哭腔的話,讓周圍看熱鬧的人都沉默了,有幾個還悄悄搖著頭,都覺得這老秀才算是徹底完了。
“先生的畫,晚生倒是想看看。”
就在這片安靜中,齊文昊的聲音響了起來,平靜,又清楚的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他沒管別人怎麼看,蹲下身子,從一地亂畫里撿起一幅。
畫的是《秋山圖》,山石的畫法很老練,樹木也畫得不錯,看著有股秋天的感覺。只看畫畫的本事,確實是好東西。
但畫旁邊題的字就很一般了,就是幾句“秋高氣爽,登高望遠”的老話,沒什麼特別的。
老秀才愣了一下,看著這個剛為自己解圍的年輕人,苦笑了一下︰“公子就別拿我開玩笑了。這畫再好,現在也只是一堆廢紙了。”
齊文昊沒有接他的話,只是看著手里的畫,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那是在另一個世界,被人叫做營銷的東西。
他抬起頭,看著老秀才那張沒血色的臉,忽然笑了笑。
“先生,您的畫很好,就是旁邊題的字,也許可以換個說法。”
“換個說法?”老秀才一怔,完全沒明白他的意思。畫上題字,不就是寫景抒情,還能有什麼說法?
齊文昊也不多解釋,他目光在地上掃了一圈,看到一支沒摔斷的毛筆和一小塊殘墨。他撿起筆,又從旁邊一個被撕破的本子上扯下一角干淨的廢紙,鋪在膝蓋上。
“老先生,借筆墨用一下。”
他蘸了墨,手腕一動,一行有力的小字就出現在那張小小的廢紙上。他將紙條遞到老秀才面前。
“您看,要是在這幅《秋山圖》旁邊,題上這麼一句話,怎麼樣?”
老秀才疑惑的接過紙條,湊到眼前。只見上面寫著︰
“此畫畫得很好,有點前朝大家林修遠晚年的意思。”
只看了一眼,老秀才的眼楮一下瞪圓了,手都抖了一下,那紙條都差點掉在地上。
“這……這怎麼行!”他聲音都變了,“公子,萬萬不可!林狀元的畫多金貴,一幅就值千金!我這破畫,怎麼敢跟他老人家扯上關系!這不是瞎說騙人嗎!”
林修遠,前朝一個很有名的狀元畫家,他的畫被當成神品,傳下來的很少。拿自己的畫去踫瓷這位大神,在老秀才看來,這是讀書人最看不起的事!
周圍的人也听到了,都伸長了脖子,議論紛紛。
“這年輕人膽子也太大了,竟敢說自己的畫風像林狀元?”
“這不是騙人嗎?要是被人發現,名聲就全毀了。”
齊文昊臉上卻一點不慌,他從老秀才手里拿回那張紙條,語氣還是那麼平靜。
他指著紙條上的字,一句一句的解釋︰“我只說有點那個意思,又沒說這就是林狀元的真跡。這個意思嘛,可以說畫得像,也可以說您畫畫時候的心情跟他老人家有點像。這是借他的名氣,給好畫編個好來頭,讓懂行的人願意多看兩眼,不懂行的人也覺得厲害。這是給畫添彩的點楮之筆。”
借名氣?
好來頭?
老秀才被這幾個听都沒听過的詞說得一愣一愣的。他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寫了一輩子文章,從沒想過,文字還能這麼用!
齊文昊見他表情松動,知道他听進去了。他放下《秋山圖》,又拿起另一幅畫著幾竿墨竹的畫。這竹子畫得很有風骨,筆力好像要穿透紙背,可惜題的字也只是“歲寒知松柏,然後知君子”之類的老話。
他再次提筆,在另一張廢紙上寫道︰“這竹子,城外清風觀的悟真道長看過,評價說‘有沖天的志氣,君子的風骨’。”
寫完,他將紙條遞過去。
“清風觀是我們望江縣的名勝,悟真道長也是有名的高人。先生這幅畫,要是有了這麼一句點評,在別人眼里,就成了一幅被高人開過光,帶著仙氣和風骨的畫。您說,它的價錢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老秀才徹底呆住了。
他看著齊文昊寫的這兩句“題跋”,腦子里嗡嗡作響。他幾十年的老想法,被這個年輕人幾句話說得亂七八糟。
原來……原來文章還能這麼寫!原來名聲還能這麼借!
他看著地上那方斷成兩半的硯台,又看了看周圍人或同情或看熱鬧的眼神,心里那點讀書人的清高,終于沒了。
罷了,反正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還有什麼不能試的?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齊文昊,鄭重的拱了拱手,聲音沙啞︰“公子有大才,老朽……服了。”
說完,他不再猶豫,撿起地上的筆,顫抖的手,將齊文昊寫的那兩句題跋,工工整整的抄在了對應的畫卷旁邊。
做完這一切,他把那兩幅畫重新擺好。雖然攤子還是一片亂七八糟,但這兩幅畫因為有了新的題跋,就好像換了幅畫,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周圍的人都覺得新奇,圍在那里指指點點,但因為怕王縣丞的勢力,誰也不敢真的上前去問。
然而,奇跡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人群外,一個穿錦緞袍子,手里盤著核桃的富商,正帶著兩個小廝路過。他本是隨便看了一眼,目光卻立刻被那幅《秋山圖》旁邊的題跋吸引住了。
“有點前朝大家林修遠晚年的意思?”
富商輕咦了一聲,停下了腳步。他是個喜歡擺弄些字畫裝樣子的人,自然听過林修遠的大名。
他分開人群,走到攤前,拿起那幅《秋山圖》仔細看了起來。
他雖然不是真懂,但也看得出這畫畫得挺好。再聯想那句“有點意思”的題跋,越看越覺得畫中山石的畫法,真有幾分傳說中林狀元那種老辣的味道。
“這畫……怎麼賣?”富商想了想,開口問道。
老秀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緊張的看了齊文昊一眼,見對方朝他微微點頭,才鼓起勇氣,報出了一個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價錢。
“這個……十兩銀子。”
這個價格一出口,周圍的人都吃了一驚。
“瘋了吧?他以前一幅畫最多賣一二兩銀子!”
“十兩?搶錢啊!”
老秀才自己也心虛,手心都是汗。
誰知,那富商听了,眉頭都沒皺,反而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