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齊文昊眼角的余光掃過街角,一個熟悉的身影讓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就在不遠處的一個牆角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秀才,正沒精打采的坐在自己的字畫攤前。
攤位上亂七八糟的。幾幅已經畫好的山水字畫,被胡亂的扔在地上,上面還清晰的踩著幾個髒腳印。筆墨紙硯散落一地,一方上好的硯台,更是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齊文昊的目光停住了。
他認得這個老秀才。
幾天前,他曾在街上見過,老秀才的攤位前圍了不少人,都在稱贊他的字畫。可就在剛才,他看到的那些被衙役欺負的小商販里,似乎就有這位老先生的身影。
“夫君,怎麼了?”李雲婉察覺到丈夫的神情變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個落魄的老人。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別亂走。”
齊文昊把那糖龍塞到李雲婉手里。
“我去去就回。”
他說著,便邁開步子,穿過喧鬧的人群,朝著那個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老秀才走了過去。
他的腳步不快,但很穩。
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手里沒拿東西,就這麼平靜的走著,走向那個被官府欺負的讀書人。
李雲婉站在原地,看著丈夫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條張牙舞爪的糖龍。
她雖然不明白丈夫要做什麼,但她相信他。
她忽然覺得,那糖做的龍,再如何逼真,終究只是給人帶來片刻甜蜜的玩意兒。
而她的夫君,那個正走向深淵的背影,才是那條要攪動風雲,吞雲吐霧的真龍。
此時老秀才正對著一地爛攤子發呆。幾幅畫卷散在地上,上面還踩著幾個髒腳印,旁邊一方硯台斷成了兩截,看著十分淒涼。
“老先生,怎麼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老秀才緩緩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青衫的年輕人。他認出來人是個讀書人,臉上扯出一個苦笑,擺了擺手。
“年輕人,別問了。我這攤子,以後是擺不下去了。”
他的聲音里全是說不出的累。
原來,前幾天王縣丞的管家帶人拆房子,他路過時看不下去,引經據典說了幾句公道話,罵他們做事不合規矩。
沒想到,就因為這幾句話,被那個管家記恨上了。今天,管家特意帶了幾個衙役過來,什麼話都不說,就把他的攤子砸了個稀巴爛,還放話說,在這望江縣城里,誰敢買他的字畫,就是跟王縣丞過不去。
老秀才正說著,巷子口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幾個剛砸完攤子的衙役,正大搖大擺地轉了回來,像是在看自己的杰作。
他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攤前的齊文昊,為首的刀疤臉衙役眼楮一瞪,走了上來。
“小子,看什麼看?這兒的熱鬧好看嗎?想惹事?趕緊滾!”
那聲音充滿了混混的蠻橫,周圍幾個想看熱鬧的路人,都嚇得縮了縮脖子,躲遠了些。
齊文昊沒有動,他只是側過身,把李雲婉護在身後,擋住了那衙役不懷好意的目光。
他對著那幾個衙役,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
“幾位官爺,這位老先生年紀大了,在這兒擺攤寫字不容易。不知道他犯了什麼事,要被這麼對待?”
“犯事?”刀疤臉衙役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輕蔑的上下打量著齊文昊,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傻子,“他沒犯事,但他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他用手里的水火棍,一下一下的敲著手心,發出啪啪的響聲,威脅的意思很明顯。
“你一個窮酸秀才,看著面生得很,也想學人強出頭?這望江縣的水深著呢,淹死的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家伙!信不信老子今天心情不好,連你一起收拾了!”
“收拾我?”
齊文昊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刀疤臉衙役卻看得心里莫名一跳。
只見齊文昊從懷里,不緊不慢的取出一張折好的文書,輕輕展開。
那是一份院試的考引,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他的籍貫和姓名,蓋著縣學和府學的大印。
“在下牛家村,齊文昊。是這屆院試的考生。”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朝廷科舉,選拔人才,是何等大事。現在院試還沒結束,主考的張御史也還沒走。你們身為官差,卻在光天化日之下,隨便欺負讀書人,毀他的筆墨,斷他的生路。”
齊文昊的目光從那幾個衙役臉上一一掃過,那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卻讓幾人感覺後背有些發涼。
“我就是有點好奇,這事要是被主考的張御史知道了,他老人家會給你們定個什麼罪?是目無王法,還是擾亂文風?”
張御史三個字一出口,幾個衙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們這些底層混日子的,可能不知道朝廷大官叫什麼,但“御史”這兩個字是干什麼的,他們卻清楚得很!那是能直接跟皇帝說話,專治他們這些地方不法之事的官!
尤其是這位張御史,听說還是從京城都察院來的,向來鐵面無私。
刀疤臉臉上的囂張氣焰,一下子就沒了。他跟身邊的同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害怕。
他們可以不把一個窮秀才放在眼里,但絕不敢去惹一個正在氣頭上的御史。為了替管家出氣,把自己搭進去,不值當。
“算……算你狠!”
刀疤臉憋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這麼一句。他惡狠狠的瞪了齊文昊一眼,想把他的樣子記住,隨即一揮手,帶著手下幾人,灰溜溜的轉身走了。
一場風波,就這麼被幾句話給化解了。
周圍的路人看得目瞪口呆,望向齊文昊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敬佩。
那癱坐在地的老秀才,更是激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掙扎著想站起來,要對著齊文昊深深一拜。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仗義執言,為老朽解圍!大恩大德,老朽忘不了!”
齊文昊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老先生言重了,都是讀書人,應該的。”
老秀才感激不已,可他看著滿地的爛攤子,眼里的光很快又暗了下去,最後化成一聲長嘆。
“唉,多謝公子。可惜……可惜就算他們今天不來,我這畫,怕也是一幅都賣不出去了。”
他抬起頭,眼神里一片灰暗。
“王縣丞一句話,就斷了我在這縣城所有的生路。以後,誰還敢買我的東西?誰還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