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雖只四道,但僅那一道“炊羊”,就夠他們一家人吃飽。
在臨安,羊肉遠不及汴梁時那般普遍,尤其是官家賜下的整只炊羊,那是官家想念故鄉美食,才專門找人千辛萬苦偷運回來。
婢妾們忙前忙後給大家分食,直到謝晏讓她們坐下一起用膳,楚南溪才從被監視的感覺中解脫出來。
既然謝晏沒出事,楚南溪便開始惦記著去瓦舍玩,三兩口吃完了飯,還不時偷瞄謝晏是否放下筷子。
謝晏感受到她的心焦,再看到她這副表情,哪會猜不到她的心思?
也不等其他人吃完,他索性放下筷子表示午膳結束︰
“今日辛苦大家早起,用了膳就各自休息吧。”
“好!”
楚南溪果然第一個響應,起身告辭、領著丫鬟離開了花廳。
可等換了男裝的楚南溪、高高興興鑽進停在二門外的小驢車,頃刻傻了眼︰
“你、你怎會在我車里?”
“卿卿要去瓦舍,為夫陪你同行。”謝晏回答得像呼吸一樣自然。
小驢車車廂不如馬車寬敞,謝晏又是大長腿,楚南溪坐在他對面,只好並攏雙腿插在他兩腿中間。
看著她尷尬的整理袍子,生怕踫著自己,謝晏不由得笑了︰
“踫著也沒事,又不是沒踫過。”
“哎!你這人!”楚南溪沒好氣的說,“約法三章你不記得了?不請自來......”
“今日沒給你金葉子,就不喚我小名了?”謝晏心情很好,他其實早就知道,楚南溪故意叫他“寶寶”,不過是滿足她促狹的快樂罷了。
只許你逗我,不許我逗你?
見楚南溪低頭不說話,謝晏也沒為難她,轉移話題道︰“你真夢見祭台樓梯斷了?”
“那樓梯......沒斷?”
果然,楚南溪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畢竟是野史記錄,不保真。
“看到你錦囊里的提示後,我讓墨陽抄近路去祭台查看,樓梯確實被人做了手腳,墨陽及時做了補救。
我還讓隨行的御前司指揮使臨時調換了周圍守衛,後面儀式一切順利。
你知道這是誰干的?”
“我?我不知道......呃,沒夢到。”總不能說自己從書上看到的吧。
“真不知道?”
謝晏身體前傾,楚南溪則被他逼得不由自主往後靠,就在她後腦勺即將敲到廂壁那一刻,他伸出手,撐在她腦袋後面的轎廂上,為她擋住踫撞。謝晏軟聲道︰
“卿卿,多謝你提醒。若不是你的夢,我雖不至于摔傷,但必會有人彈劾我代祭有違天意,甚至會逼迫官家更換北狄和談人選。”
兩人姿勢過于曖昧。
謝晏身上,那年輕郎君才有的逼人氣息撲面而來,楚南溪一動不敢動,仿佛那是塊燒得火紅的碳,稍不小心,便會引火燒身。
她只好捏著嗓子、小心翼翼道︰
“以後......你、你自己要多小心,畢竟我不可能天天做這樣的夢。”
“嗯,知道了。今日你想去瓦舍看什麼?”
謝晏終于坐直了身體。
他已經發現,楚小姐表面上天不怕地不怕,其實內心像只隨時會躲進地洞里的小兔子,而且,這小兔子把地洞挖得滿地都是。
楚南溪挪了挪,找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這才答道︰
“我听說,瓦舍有個立蛋比賽,贏了的人,可以得到五十貫獎金。”
“賭蛋?每人交一貫錢參賽,贏了能拿走五十貫,輸了便血本無歸。每年參賽之人以百計,想獨佔鰲頭可不容易。”
“不容易才值得去試試。”
楚南溪又笑了,只要謝晏保持距離,做個朋友她還是挺放松的。
立蛋是大夏春分習俗,就是要在不借助任何工具、也不破壞雞蛋的情況下,將蛋立起來,時間長者勝。
參賽費一貫錢,這能讓臨安平民一家四口生活半個月,不算個小數目。
但為了以小博大,賭蛋還是吸引到很多人前來參加,有人甚至不惜借錢一賭。
楚南溪之所以躍躍欲試,只因那本朝野雜談里,記載了瓦舍賭蛋的作弊手段。
靠著作弊,瓦舍甚至能把贏家都控制在自己人手里,白賺。
小驢車屁顛屁顛的到了集市邊上,兩人下了車,很快匯入了人潮之中。
臨安瓦舍有四、五個,其中北瓦規模最大,這里聚集了七座勾欄,勾欄里往往會同時上演各種節目。
歌舞、說書、滑稽雜劇、傀儡戲、皮影戲、角抵、馴獸,眼花繚亂、應有盡有。
平日里勾欄就座無虛席,每到節日,更是十二時辰表演不停。
勾欄周圍又有數不清的商鋪和攤販,各類時令小吃、茶點、酒水、燒烤,熱氣騰騰、色香味美。
有道是,英雄難過酒肉攤,不解衣帶人不還。
貨郎攤則是小娘子們的最愛,成品衣衫、胭脂水粉、廉價首飾、奇奇怪怪的可愛小玩意,像一只只勾魂手,拉著她們的腿,不花光銅板不讓離開。
“這位娘子,貧道看你印堂發黑,似有血光之災,要不要貧道......”
“滾!爺爺我是男的!”
“啊?抱歉抱歉......”
“剃頭嘍!五文錢剃一個!”
“俺也剃頭嘍!比旁邊便宜兩文!”
“諸位鄉黨瞧一瞧看一看,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
“磨剪子 戧菜刀......”
這場景楚南溪何嘗見過?她興致勃勃左顧右盼,完全忽略身後的謝晏,有意無意替她擋住多少擠撞之人。
今日賭蛋的玄字號勾欄,無疑是最吸引人的,除了參賽者百人,圍觀百姓還可以隨意對參賽者下注。
下注又分賭單輪和賭頭籌,從首輪開始賭頭籌,贏率甚至達到一贏百,但這需要百里挑一,失敗者居多,更多人選擇的是賭單輪。
“博士,我要報名立蛋!”
楚南溪從斜挎包里掏出一吊錢,拍在櫃台上。
櫃台後的博士,抬眼看她,文文靜靜像是個讀書人,便將一塊寫著編號的竹牌、和登記簿一起推到她面前︰
“恁晚才來?最後三個號啦,九十八號,自己填上名字。”
楚南溪想想,在九十八那欄空白處,鄭重寫下“楚北川”三個字。遠在城外玄元觀搗藥的楚北川,連連打了兩個噴嚏。
楚南溪剛放下筆,謝晏便將一個銀錠壓在登記簿上,氣定神閑道︰
“二十兩,押楚北川頭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