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節後,便是春分。
相府里,天還沒亮就開始熱鬧起來,後院家眷們盛裝穿戴,都到前院來列隊恭送相公出門。
而謝晏更是身著宰相禮服,乘坐赤旗朱輪駟馬革輅,前呼後擁,他要代陛下引百官至東郊祭日。
寅時末,謝晏行至車前。
楚南溪上前一步,斂衽一禮,聲音溫婉莊重︰
“願相公步履所致,如春分朝陽,誠心所達,必上感天听。南溪攜家人謹候相公禮成歸來。”
謝晏還禮,正欲登車,楚南溪拽拽他袖子,飛快的將一個錦囊塞入他手中,垂眸低聲道︰
“一定要看。”
謝晏腦子里,驀然閃現她送沈不虞的小瓷瓶,他微微頷首,將錦囊攥在掌心,抬步登上高大的革輅。
目送著車馬遠去,楚南溪莫名有些悵然若失。
錦囊是她今早才做的,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春分這個早已被後世遺忘的節日,並未讓她產生太多聯想。
昨晚,她練習禮儀時才猛然記起,春分祭日這天,其實發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只不過在書中,此事與謝晏無關。
書中謝晏洞房那日早已中毒箭身亡,代替官家到東郊祭天的,是參知政事齊知遠。
書上記載,齊知遠手捧玉圭,踏上祭台台階之時,台階突然斷裂,齊致遠摔傷,幸保得玉圭無損。後由祭天預備官員、禮部尚書魏荃代之行祭天禮。
正是這次祭天,讓魏荃完成了從禮部尚書到宰相的跨越。
但如今謝晏沒死,由他代官家祭天,誰知書中情節會不會上演。
事已至此,她只能再次以夢提醒謝晏,至于現場會發生什麼,謝晏能不能化險為夷,皆不為她所能控。
楚南溪轉身欲回後院,這時她才看清身後站著的六位婢妾。
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大婚那日闖入她洞房,想要殺了她的那女子。楚南溪忽然來了興趣,大大方方道︰
“既然見面了,就報個姓名吧,免得在外面遇到,不知是相府里的人,發生誤會。”
那女子溫婉一笑,率先給楚南溪行了個禮︰
“婢妾何飄飄見過夫人。只因相公交代,莫要擾了夫人清靜,未得夫人召喚,我等不敢貿然前去拜訪。”
咦?奇怪,怎麼這個何飄飄與那晚態度完全不同?
不、不僅僅是態度。
楚南溪相信自己的直覺,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只見何飄飄側身對其他婢妾道︰“你們也來向夫人見禮。”
“婢妾雲苓,見過夫人。”
“婢妾甦葉見過夫人。”
“婢妾李銀樓見過夫人。”
“婢妾秋桑......”
“婢妾陸知雪......”
楚南溪心中暗自咋舌︰
她們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就連最大的何飄飄也就二十左右。個個明媚漂亮、溫柔可人,難怪謝晏成親後舍得立刻和離,絲毫不願糾纏。
他身邊根本不缺女人。
何飄飄再次向她行禮,笑容不卑不亢︰
“夫人沒什麼吩咐,我們就先回西院了。照往年慣例,今日宮里會賜下御膳,接賜膳時,婢妾們再過來幫忙。”
昨日來教禮儀的嬤嬤也說了,午時初,她要帶著女眷迎賜膳,然後等謝晏回來一起用膳。
希望他能平安回來。
上午的等待尤其漫長,再次來到外院接御膳的時候,楚南溪甚至提不起任何興趣。
御膳還沒等到,一個小廝火急火燎騎馬入院,等看清來人是經常守在謝晏門外的含光,楚南溪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個時辰,祭日儀式還沒結束吧?護衛怎麼先回來了?莫非他還是出事了?
沒等楚南溪發問,含光飛身下馬給楚南溪行禮,並在她耳畔輕語︰
“好叫夫人知曉,郎主無事,即將返程。”
楚南溪深深呼了口氣,心中甚至生出一絲感動︰
還算這男人有良心,懂得她在府里擔憂,會派人先行告知。
“嫡母,是爹爹有話帶到嗎?”
站在身後的謝青臨自然認得那是父親身邊的侍衛,可含光說了什麼,他卻未能听清,不由得著急發問。
楚南溪回頭笑笑︰
“沒事,你爹爹已在回府路上,讓我們不必擔心。”
就這?也要巴巴的派人提前回來告知?站在一旁的李茵茵,恨得把後槽牙都咬碎︰
才成親幾日,表哥與她的關系就好成這樣?不是說表哥一直宿在前院嗎?夫妻不同房,哪來的情意?
都怪老娘!
以前一門心思要把自己往宮里送,哪知萬幸躲過了倒霉的老官家,小官家又東躲西藏好幾年。
小官家在紹興府時,她倒是有過一次進宮機會。
那年她十七,也被表哥保舉做了秀女。哪知時運不濟,秀女們還在宮外集中調教、等待選秀,北狄軍又打了過來,小官家匆匆逃往海上,哪里還管得她們那些秀女?
等到表哥從軍中歸朝,官家也終于在臨安府坐定,自己年齡卻已大了,入宮無望。
老娘說不怕,還有表哥。
然,表哥寧可往後院收婢妾,也從不提要娶自己。好在表哥有求于自己,她想兩人經常單獨相處,總會生出幾分情意。
可如今,天塌了,正妻天降,斷了自己嫁表哥的好夢。
“臨兒,表姨帶你去東院,今早表姨做了你愛吃的蜜糕,你若覺得好吃,便留些給你爹爹。”
李茵茵親熱地拉起謝青臨的手,剛懂男女大防的謝青臨本能想躲開,但手卻被她握得更緊。
她還沒輸,謝青臨是她帶大的,表哥還需要她默寫姨父的手稿,他們是表兄妹,這親情誰也不能替代。
楚南溪再見到謝晏,是在用膳的花廳里。
謝晏已換了件玄色圓領長袍坐在桌前,他微微側著身子,似乎在回答謝青臨的問題。
听到腳步,他抬頭望向門口,陽光正從楚南溪身後涌來,謝晏微微眯起眼楮,但仍然于光里準確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他溫和的笑意還停留在嘴角,轉臉對謝青臨說︰
“你母親來了,快去伺候你母親入座。”
這是她第二次與謝晏在花廳用膳。
幾個婢妾都候在座位旁邊,本用不上謝青臨來引她入座,但他給的尊重,讓本想訓斥楚南溪姍姍來遲的林老夫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剛才不小心睡著了,我沒來遲吧?”
趁著其他人在入座,楚南溪微湊向謝晏輕聲問。謝晏從何飄飄手里接過茶壺,親自給楚南溪斟茶,含笑道︰
“在自己府里,早一點遲一點有什麼打緊?”
楚南溪一路上的惴惴不安,頓時煙消雲散。可正當她放松身體坐直時,驀地感受到身旁射來兩道怨恨的目光。
轉頭看去,卻只見何飄飄端著茶壺離開的背影。
她......又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