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水洞二樓。
眾人又回到那號上等房間,只不過這次多了姜異。
王橫主動讓出主位,自己和盧昀陪坐兩旁。
李若涵則有些神不守舍,好似又遭受某種打擊,整個人顯得恍惚。
“姜師弟好拔尖兒的天分。練氣四重,可不是說成就能成。想當初易髒煉腑,協調內里這一關,難煞我也!”
王橫處世圓滑,之前對姜異的輕慢冷落,像從未發生過︰
“明年開春,內峰增補,弟子席位必有師弟一份!”
盧昀跟著附和道︰
“是極是極,四重一過,便不再為‘耗材’了。哪怕觸怒內峰師兄,對方也要掂量自身財力。
從此在外門過得踏實,無需再提心吊膽!可喜可賀啊,姜師弟!”
這人生起落,人情冷暖。
確實是變得快啊!
姜異暗暗感慨,自己再被邀到上等房間,境遇已經大不一樣。
沒人再提什麼鄉族出身,大家熱絡親和得緊,仿佛一見如故的至交好友。
“兩位師兄謬贊過獎了。內峰的青雲路不好走,豈是練氣四重就能十拿九穩。”
姜異笑道︰
“此次順遂突破,僥幸站到四重,也是運氣。這會兒回想,仍然覺著驚險,心有余悸。”
嗯,畢竟只有九成九分的圓滿。
談不上絕對穩妥!
姜異如此想著。
“是個內峰之材!”
王橫和盧昀對視一眼,心中對姜異的評價提升好幾個檔次。
僅這不驕不躁的心性,便很難得。
似鄉族嫡系,尤其年少者,自幼錦衣玉食未曾吃過苦頭,初入法脈門派,多少帶點心浮氣盛。
平心而論,練氣四重並不足以讓他們如此對待,擱這兒吹捧抬轎。
但這位姜師弟進步神速,乃一值得押注的潛力種子!
況且,蕭同泉蕭師兄最欣賞天資出眾的好苗子。
將對方拉攏進來,百利無弊!
“姜師弟太過謙遜。”
王橫最有眼力勁,瞧出姜異不是好吹噓的輕佻性子,開口道︰
“盧師兄,咱們先讓姜師弟飲銅汁,服鐵丸,好生運化髒腑,壯大本元。”
“多虧師弟提醒,險些耽擱姜師弟行功。這銅汁冷卻就不好飲用,姜師弟先請。”
盧昀點點頭,示意姜異自便,無需在意他們。
修士步入練氣四重,髒腑穩固渾然一體,便可做到吞金服玉,嚼鐵飲銅。
借著行功運化,分解吸納氤氳成團的“精氣”,以鞏固本元,增加修為。
“哈哈,多謝師兄師姐體諒,我確實是心急,想要填一填五髒廟。”
姜異拱手,隨即拿起滾燙圓缽,底下置著獸炭,使得燒融銅汁不會凝固成塊。
咕咚,咕咚!
他仰頭暢飲,沸騰銅汁化為赤紅流漿,順著喉嚨直入百骸。
這要換作肉體凡胎,必然燙得皮肉焦黑,灼出窟窿。
但姜異完成易髒煉腑,本元茁壯,菁純無比,加之又易筋易骨易血換髓,體魄生機強橫到不可思議。
因此他面不改色飲盡銅汁,卻毫發無傷,只如吞吃一塊滾燙豆腐,覺得有些燙嘴罷了。
旋即,開始行功運化。
《小煆元馭火訣》帶動真氣,宛若蛟蛇游動,裹住銅汁。
隱約听見“嗤嗤”冒煙之聲,赤紅漿流被蒸發成煙,變作暖洋洋的“精氣”。
這一過程持續足足兩炷香,裝滿一缽的銅汁徹底消解,令髒腑涌動的本元滋長。
姜異如服大補藥,少年臉龐多出紅潤之色,滿是勃然欲發的活躍朝氣。
他又打開另一只缽,抓了一把花生米大小的圓潤鐵丸,放入口中。
咯 ,咯 !
滿口白牙輕松嚼碎鐵丸,如吃零嘴般朵頤大嚼,盡數吞咽下去。
這一幕看得李若涵羨慕不已,這便是練氣四重易髒煉腑的妙處。
等同凡身由內而外發生蛻變,髒器不再脆弱易損,反而萌發本元,混同真氣,宛如一淬火房中的大爐子,能熔煉鐵石金玉。
這般修煉效率,遠勝過打坐吐納之功。
就拿姜異飲銅汁、嚼鐵丸來說。
他所得精氣,是李若涵每日打坐數個時辰,苦修月余都難趕上的。
“難怪族中長輩說,練氣十二重樓,一步快就步步快。”
李若涵明眸泛出異彩,思忖道︰
“姜師弟年歲比我還小,卻穩穩邁入練氣四重,想必天資相當不凡。稍後卻要與他多多請教,討些指點。”
別說外門,便是內峰弟子,除非有明確師承的情況,否則很難在修煉方面,得到答疑解惑的機會。
多半都為自己摸索,反復推敲,參悟總結。
至于傳功長老那邊,提問可以,但想獲取詳細解答就要給“人事”了。
“又有長進。”
一個時辰倏忽而過,姜異收住真氣,束約本元,雙眸晶亮神采奕奕。
他這小成的《小煆元馭火訣》,正合淬煉銅鐵金石之用,運化起來事半功倍。
“讓師兄師妹久等了。”
姜異笑道。
“師弟好精深的功行,尋常修士初入四重,飲銅汁、吃鐵丸都要小心翼翼,免得傷及髒腑,灼痛百骸。”
王橫大笑贊道︰
“師弟你卻輕松寫意,悠然自若!如此從容之色,我只在內峰師兄那兒見過。”
盧昀半是稱揚,半是羨慕︰
“姜師弟少年有為,前途無限!今日既然有緣撞到了,干脆由我等擺上一桌,賀一賀姜師弟!”
許久沒吭聲的李若涵也收拾好心情,柔聲道︰
“盧師兄這一提議極好!姜……師兄切莫推辭,小妹還想同你請益,如何協調髒腑之理!”
這就叫上師兄了?
王橫嘴角含笑,李師妹無愧為昭國博郡李族之女,長袖善舞的本事不遜自己了。
“請益二字萬不敢當。”
姜異壓住心底的飄飄然,正色說道︰
“借著合水洞這地兒,咱們坐而論道,齊驅並進,共同說些體會。”
姜異講完,心下不免有些慚愧。
被這些往日高不可攀的鄉族嫡系如此簇擁奉承,險些就要忘乎所以。
但這也怪不得他。想他這般從牯牛鎮走出的鄉野子弟,若在山門外,見到王橫、盧昀等人,怕是需跪地逢迎。
至于李若涵這等祖上封爵位的貴女,更如天上皓月,能近觀已是奢望。而今卻被他們一口一個“師兄”地叫著,言語間滿是褒揚,實在令人如飲醇酒,身心舒泰。
“心性還需多加磨練。”
姜異暗忖。任他骨子里再沉穩,這酒色財氣、權位名利,總要親身滾過一遭,方能知其中滋味,長自身定力。
正如老領導常說,沒經過誘惑就說自己堅定不移,初心不改,都是空話屁話。
“盧師兄,快讓合水洞送些好貨色來!紫泥田的靈米、年份足的好藥,統統端上!”
王橫是活躍氣氛的好手,一番吩咐下去,不多時,盅盅碟碟的靈膳寶藥便擺滿了桌面。
眾人邊吃邊聊,氣氛融洽熱烈。
賓主盡歡之際,李若涵突然道:
“姜師兄,容小妹冒昧問一句,你可有來財的路子?”
姜異搖頭,他與席間這幾位嫡系不同,並無鄉族供養。
至于楊執役的“襄助”,這位阿爺為興造水池火沼,立成科儀,快把“棺材本”都砸進去了。
豈能貪心不足再多索取。
“姜師兄可听過這句話,‘無財不足以成材’!此乃放之仙道、魔道都適用的真諦。”
李若涵舉杯敬道︰
“小妹還算有些家底,若姜師兄願意騰出空來,為小妹講解協理髒腑,調和百骸之秘要,小妹可以奉師兄為‘教習’,每月給足‘束 ’。”
姜異聞言有些心動,卻不直接應下︰
“我這點粗淺體悟,哪里值得李師妹破費。既然相識論道,談錢便顯生分了。日後若有閑暇,彼此切磋印證就是。”
他既未拒絕,也沒答允。
原因倒也簡單。
首先李若涵束 交的再多,對于練氣四重的修煉耗資也是杯水車薪。
便拿銅汁鐵丸,研磨玉粉來說,哪個不是數千上萬的符錢。
其次嘛,結社說到底乃因利成群,有益聚眾。
讓王橫、盧昀、李若涵之流欠下人情,實則比符錢劃算。
“師兄襟懷灑落,倒是小妹俗氣了。自罰一杯!”
李若涵雙頰微紅,不知是酒意上涌,還是別的緣故,本就明麗的姿容更添幾分嬌媚。
直至日頭西墜,眾人盡興散去。
姜異緩步來到青石廣場,並未急于召引飛鶴。
他駐足遠眺,雖大雪覆山,素裹銀裝,但今日天光並不顯得陰沉,殘霞照落觀瀾峰頭,橘紅似火染盡崖間。
“原來在內峰看落日,與外門竟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姜異暢然一笑,這才喚來飛鶴,乘之而歸。
……
……
“羅師姐?你怎麼在此?”
李若涵返回縫衣峰頂的獨棟小院時,已是夜深,風雪正緊。
卻見院門外立著一道身影,竟是浣洗房的羅倩兒,看情形已等候多時。
“李師妹忘了麼?前日托你帶我家小弟入內峰長見識之事,你說今日給我回話……”
面對李若涵,羅倩兒姿態放得極低,全無平日驕矜,溫順得如同侍婢。
無他,對方是昭國博郡李族的嫡女,身份遠比濂溪羅族高貴。
又有家族傾力供養,入內峰是遲早之事,萬萬得罪不起。
“哦,是了是了,瞧我這記性。”李若涵恍然,笑道,“方才與王師兄、盧師兄他們擺宴吃酒,有些迷糊了。
王師兄已應下,下次我再去內峰,便帶上令弟一同前往。”
羅倩兒聞言大喜過望,連連道謝。
李若涵卻似渾不在意,神色疏淡,並無深談之意。
忽而她像是想起什麼,語氣轉而親昵,輕聲道︰
“對了,羅師姐,你在浣洗房當差,可否幫小妹尋一匹好料子?小妹想做件氅衣,襯襯這雪景。”
羅倩兒略一蹙眉,旋即展顏應承︰“此事不難。不知師妹喜歡何種顏色?可有相熟的女工裁縫?”
李若涵細細說了要求,語帶雀躍︰
“姜師兄想必是喜歡明艷些的,師姐定要幫我仔細挑揀。”
羅倩兒滿口答應,趁著她心情舒暢,壯著膽子,仿若姊妹間打趣般問道︰
“姜師兄?不知是哪位姜師兄,竟能入得師妹你的眼,得此垂青?”
李若涵笑吟吟道︰
“師姐可別胡說,我只是敬慕姜異姜師兄的修行天分,可沒有別的念頭。”
“姜異姜師兄?”
羅倩兒臉上笑容瞬間凝固,整個人被冰封般僵在原地。
“就是赤焰峰淬火房的那位姜師兄。”李若涵俏生生道,“我與王師兄、盧師兄都覺得,明年開春內峰增補,他入選的把握極大呢。”
風雪打著旋兒,撲簌落下。
羅倩兒呆呆地立在院門外,渾不覺寒意刺骨。
李若涵何時進去的,她已不記得了。
腦海中,只剩下“姜異姜師兄”那五個字。
如驚雷反復炸響,震得她心神俱亂,魂不守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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