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恩他們的安慰出于善意,是戰友之間的關懷,但對于大衛因陳瑜那番話而產生的、關于自身道路和存在意義的深層困惑,卻顯得隔靴搔癢。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露西走了過來。
她沒有看陳瑜,也沒有理會其他人,只是輕輕拉了一下大衛的手臂。
“走吧,”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微光,穿透了籠罩著大衛的沉重陰霾,“別在這里站著了。”
大衛茫然地抬起頭,看向露西。
她淡紫色的眼眸里沒有過多的同情,也沒有曼恩他們那種鼓勵,而是一種……理解?或者說,是一種邀請。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識地跟著露西,離開了氣氛凝重的工坊門口,將陳瑜那龐大的身影和冰冷的余音,以及曼恩等人關切的目光,留在了身後。
露西帶著大衛,穿過據點內雜亂但有序的通道,來到了她居住的那個小隔間。
這里比她剛來時多了一些生活的痕跡,但依舊簡潔,甚至有些空曠。
她關上門,外界的聲音頓時被隔絕了大半。
“坐吧。”露西指了指房間里唯一一張還算干淨的舊椅子,自己則坐在了床沿。
大衛依言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
他依舊沉浸在陳瑜那番話帶來的沖擊和自我懷疑中。
露西沒有立刻說話,她拿出一個超夢頭環,在手中擺弄了一下。
“想看看嗎?”她將頭環遞向大衛,“是關于月球的。”
大衛愣了一下,月球?這和他現在的處境似乎毫無關聯。
但他還是接了過來,戴在了頭上,他現在需要任何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超夢啟動了。
並非激烈的槍戰或香艷的場景,而是一片無垠的、寂靜的宇宙空間。
接著,視角拉近,月球灰白色的表面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環形山如同巨大的傷疤,寧靜海遼闊而荒涼。
沒有聲音,只有絕對的寂靜和一種難以形容的蒼涼壯美。
視角在月面緩緩移動,能看到地球如同一顆藍寶石,懸掛在漆黑的絲絨幕布上。
這種體驗與夜之城的喧囂、混亂、逼仄形成了極致的反差。
大衛感覺自己仿佛真的脫離了那片泥沼,置身于一個純粹、冰冷、卻無比廣闊的世界。
超夢的時間不長。
當大衛摘下頭環時,眼神還有些恍惚,仿佛靈魂還滯留在那片寂靜的真空。
“很不一樣,對吧?”露西輕聲問。
大衛點了點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那里沒有公司,沒有幫派,沒有永無止境的霓虹燈和浮空車的噪音。”露西的目光望向隔間那扇小小的、看不到天空的窗戶,仿佛能穿透層層阻隔,看到遙遠的星空,“只有寧靜……絕對的寧靜……那是我的夢想,離開夜之城,去月球。”
她頓了頓,視線轉回大衛臉上,那雙常常帶著疏離感的眼楮,此刻顯得格外清澈。
“我知道老板的話听起來很重,很難懂。他……他和我們想事情的方式不一樣。在他眼里,可能所有東西都是可以拆解、可以分析、可以靠知識和工具解決的機器。”
“但是,”她話鋒一轉,“他有一點沒說錯,你不能總是等著別人給你答案,或者指望別人來救你。曼恩他們這次能把你帶回來,下次呢?一直依賴別人,總有一天會真正無路可走。”
“我不是要你去學他那種……把所有事情都看成機器的樣子。”露西斟酌著用詞,“我是想說,你得找到屬于自己的力量,屬于自己的方式。
也許不全是知識,但一定要是能握在自己手里的東西。就像……”她指了指那個超夢頭環,“就像我想離開這里,我知道靠別人不行,只能靠自己攢錢,靠自己找到機會。這就是我的路。”
“你媽媽的事情,很難。”露西繼續說著,語氣平和而堅定,“老板給了你一條路,一條很難、很苛刻的路。但至少,那是一條路,一條理論上能讓你自己掌握解決方法的路。
比起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慈善’或者別人的幫助上,這條路,雖然難,卻更實在。”
她看著大衛的眼楮︰“被欺騙,被綁架,這不是你的錯,是那些設計陷阱的人的錯。但如果你因為這次打擊,就再也站不起來,或者只想著以後更加小心地‘乞求’,那才是真的輸了。
你可以害怕,可以難過,但別忘了,你為什麼要走上這條路。別忘了,你想要守護的是什麼。”
露西的話語,沒有曼恩他們的豪邁,也沒有陳瑜那種冰冷的理性,卻像涓涓細流,一點點滲入大衛干涸混亂的心田。
她沒有直接否定陳瑜,而是提供了一個不同的視角,將“求知”從一種冰冷的教條,轉化為一種“掌握自身命運”的可能。
她分享自己的夢想,像是在告訴他,即使在最黑暗的角落,人也應該保有對遠方、對自由的向往,並為此積蓄力量。
大衛看著露西,看著她眼中那份與夜之城格格不入的清澈和堅定,心中翻涌的驚濤駭浪,似乎漸漸平息了一些。
羞愧和自責仍在,但一種新的東西開始在心底萌芽——不是立刻理解了陳瑜那套機械教的邏輯,而是隱約意識到,自救的重要性,以及……眼前這個女孩那份看似淡漠,實則細膩的關心。
他依然對前路感到迷茫,陳瑜的批評依然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但此刻,在這個狹小的隔間里,听著露西平靜的敘述,看著她對月球的向往,他感覺……自己好像又能呼吸了。
“謝謝……”大衛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比剛才多了幾分力氣。
露西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房間里重新安靜下來,但一種無聲的理解和支持,卻在兩人之間悄然流淌。
大衛知道,他需要時間消化這一切。
需要思考陳瑜的話,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道路,也需要……不辜負露西的這份開導和曼恩他們的舍命相救。
他的學徒生涯,在經歷了這次現實的殘酷打擊和理念的劇烈沖擊後,或許才真正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