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
當“黑牆”和“初網遺跡”這些詞從陳瑜口中平靜吐出時，她的脊背瞬間繃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齒間彌漫開熟悉的鐵銹味——她又咬破了嘴唇。
黑牆之外……那些破碎的記憶碎片突然變得鮮活︰扭曲的數據流，非歐幾里得結構的代碼深淵，還有那些在數據風暴中尖嘯的存在。
她是少數真正去過那里，還能保持理智回來的人——或者說，她以為自己保持了理智。
荒阪的特訓，那些被稱作“網絡潛水員“的日子，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黑牆之外的恐怖。每一段從牆外帶回的數據都可能附著著難以察覺的污染，每一個坐標都可能是指向毀滅的誘餌。
而眼前這個可怕的機械巨人，不僅輕描淡寫地談論著牆外的情報，甚至能精準定位到具體的AI實體……
冷汗順著她的脊椎滑落。這已經不是技術層面的差距，而是維度上的碾壓。
甚至有可能，眼前這個可怕的怪物就是一個流竄AI控制的機體，他收集這些流竄AI，不過是想吞噬它們的數據。
她下意識地後退半步，仿佛這樣就能遠離那些被喚醒的噩夢。
陳瑜似乎完全沒在意幾位黑客的異樣，語氣平淡地補充道︰“還有那些偶爾在城里出現的‘藍眼楮先生’。”
他稍作停頓，似乎在讓眾人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他們不是同一個人，而是一個流竄AI操控的傀儡序列——經過特殊調制的肉身，被覆蓋了原有意識。這些傀儡混在人群里，觀察、引導，甚至直接干預某些重要事件的走向。捕獲其中一個，也算完成任務。”這個補充讓原本就凝重的氣氛更加微妙。
比起藏在基礎設施里的AI，這種潛伏在人群中的存在更讓人不寒而栗——你永遠不知道身邊哪個看似普通的路人，背後可能是一雙非人的眼楮。
曼恩忍不住開口了，聲音低沉︰“老板，你說的這些……任何一個，都不是我們小隊能輕易對付的。
狗鎮是漢森的地盤，下面有什麼我們根本不知道；德拉曼出租車遍布全城，動它等于和整個城市的交通系統為敵；那個藍眼楮先生……听起來就像是陰謀論成了真。”
他搖了搖頭，徹底打消了團隊可能存在的、幫助大衛選擇第一條路的任何僥幸心理。
“所以，”陳瑜的猩紅鏡頭重新聚焦在大衛身上，“你的選擇，從效率和安全角度評估，是當前最優解。”
他接受了大衛的學徒身份，但並未立刻開始傳授知識。
機械教的傳統之一，就是知識從不免費。
“既然你選擇了道路，那麼第一課就從履行義務開始。”陳瑜的合成音平穩地響起，一份數據文件同步傳輸到大衛的個人終端上，“記住，在歐姆彌賽亞的智慧殿堂里沒有免費的饋贈，即便是學徒，也必須用實際的貢獻來換取知識。”
他略作停頓，這個短暫的沉默似乎承載著某種重量——這是他曾經歷過的規則，如今輪到大衛來體驗了。
“這份文件記錄了一個位于城外垃圾填埋場的廢棄冷藏櫃。租約已經到期，現在它已與其他廢棄物一同運往了垃圾山。”陳瑜的機械手指輕輕一點，“你的任務，是在垃圾山中找到這個特定型號的冷藏櫃，將其完整、無損壞地帶回這里。
櫃內的物品也必須原封不動，嚴禁打開。這是你換取第一階段知識的代價。”
大衛低頭看著個人終端上模糊的地址坐標和老舊冰箱的圖片，一時怔住。
“在……在垃圾山里……找一個特定的冰箱？”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聖多明戈區的垃圾填埋場他是知道的，那是一片望不到邊的廢棄物海洋，每天都有新的垃圾被傾倒其中。
要在那里找到一個特定的冰箱，簡直就像要在沙漠里尋找一粒特定的沙子。
他預想過各種艱難危險的任務︰潛入公司設施竊取數據，與幫派火並，甚至面對賽博瘋子。但眼前這個看似簡單的任務，卻讓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真的能在茫茫垃圾海中找到那個特定的冰箱嗎？
這個看似荒誕的任務，卻是他通往知識殿堂必須踏上的第一級台階。
而此刻，這級台階看起來如此遙遠，如此不真實。
麗貝卡夸張地瞪圓了眼楮，聲音提高了八度︰“哈？找冰箱？老板，你認真的嗎？聖多明戈那個鬼地方的垃圾堆得比荒阪塔還高！這要怎麼找？”
皮拉不安地摩挲著金屬頭皮，發出細微的刮擦聲︰“至少AI還有個大概方位.這冰箱怕不是早就被壓成廢鐵了。”
連一向沉穩的曼恩也忍不住開口，眉頭緊鎖︰“老板，這個任務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如果是為了考驗大衛，難道沒有更直接的方式嗎？”
他實在想不通，這位能跨越維度的存在，為何會對一個垃圾堆里的舊冰箱感興趣。
陳瑜的回應依舊平靜得如同機器讀數︰“執行命令即可。任務的意義不在你需要理解的範疇。”
他的光學鏡頭轉向大衛，“找到它，完整帶回。這是換取知識的代價。任何損壞都將視為任務失敗。”
這番話堵住了所有質疑。在大衛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討價還價的資格。
大衛盯著終端上那個模糊的冰箱圖像，聖多明戈垃圾山的景象在他腦海中浮現——成山的廢棄物，刺鼻的氣味，還有那些在垃圾堆里覓食的流浪者。拯救母親的道路，竟然要從這樣一座垃圾山開始，這個認知讓他感到一陣荒謬。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朝著那道暗紅色的身影低下頭︰“明白，老板。我會找到它。”
就這樣，大衛的學徒生涯在一個看似荒謬的任務中拉開了序幕。
曼恩小隊成員們交換著無奈的眼神，心知肚明接下來的日子大衛注定要與垃圾山為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