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倫,那個曾被陳瑜評價為“手法亟待規範”的義體醫生,在葛洛莉亞的情況勉強脫離生命危險後,做出了一個讓曼恩小隊眾人既感無語又在意料之中的決定——他幾乎是連夜將自己那間名為“千針刺”的診所,連同里面那些堆積如山、來源可疑的二手設備和瓶瓶罐罐,一股腦地搬到了廢鎮。
    面對曼恩團隊質疑的目光,格倫搓著手,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略顯油滑的笑容,理由說得冠冕堂皇︰“馬丁內斯太太的情況非常復雜,需要持續的專業觀察和精細護理!從城里到這兒來回奔波,對病人的恢復太不利了。
    我格倫做事,一向把病人的健康放在第一位,把診所搬過來,正是我負責任的表現!”
    但曼恩等人都清楚這家伙肚子里的小算盤打得有多響。
    他們私下里跟大衛提過,那位深居簡出的“老板”掌握著匪夷所思的技術,理論上只要付得起難以想象的代價,徹底治愈葛洛莉亞那種程度的損傷也並非不可能。
    格倫顯然是捕捉到了這個信息,想借著照顧葛洛莉亞這個由頭,死皮賴臉地待在廢鎮,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偶遇“老板”,然後用他不知攢了多久、在真正高端技術面前可能如同廢鐵的“學費”,換取一點從指縫里漏出的知識。
    “這老油條,算盤珠子崩我一臉。”麗貝卡對此毫不客氣地評價,抱著胳膊冷眼旁觀。
    不過她也沒強行趕人。
    畢竟,格倫雖然技術粗糙,理念落後,但在處理常見的街頭槍傷、義體故障和基礎維護上,還算有點實用價值,能省去團隊不少跑城的麻煩。
    ——
    當陳瑜結束跨維度傳送,那遠比離去時更加沉重、混合著獨特金屬摩擦與精密液壓聲響的腳步聲,再次于廢鎮工坊深處回蕩時,他所感知到的外部環境,已然是一幅比離開前顯著“嘈雜”了許多的景象。
    據點里不僅聚集著曼恩小隊原有的成員,還多了一個沉默的白發黑客少女,一個為母親醫療費被迫踏入街頭的焦慮少年,一個沉浸在痛苦與自責中的半癱瘓母親,以及一個懷著投機心思、硬湊上來的蹩腳義體醫生。
    工坊的厚重金屬門帶著沉悶的氣流聲緩緩滑開。
    陳瑜那明顯更加龐大、覆蓋著暗紅色龍鱗型動力甲、背部新型等離子反應堆散發著低沉嗡鳴與幽藍色光芒的威嚴身影,驟然出現在門口,幾乎填滿了整個門框。
    一瞬間,工坊外原本細微的交談聲和活動聲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空氣中彌漫開一種近乎凝滯的震驚。曼恩小隊的老成員們,如曼恩、多莉歐,盡管早已見識過這位“老板”的非人本質,此刻瞳孔依舊微微收縮。
    他們能直觀地感受到那具軀體內蘊藏的、遠超從前的磅礡力量,以及那股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冰冷非人的壓迫感。
    那身裝甲的復雜程度與工藝水平,完全超越了他們對“義體”或“外骨骼”的認知範疇。
    麗貝卡下意識地張了張嘴,綠色的義眼快速聚焦又微微失焦,最終只是低聲咕噥了一句︰“哇哦……”
    連她都感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敬畏。
    新來的露西身體不易察覺地繃緊了一瞬,她那雙習慣隱藏在淡漠後的眼楮微微睜大,視線快速掃過那身充滿異質美感和絕對力量感的裝甲,以及那穩定散發幽藍光芒的能量核心,一絲純粹源于對未知造物的好奇在她眼底一閃而過。
    而大衛,這個初入此地的少年,更是被這股無形的壓力震懾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他看著那如同從古老神話中走出的鋼鐵巨人,猩紅的光學鏡頭掃過時,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某種至高無上的存在從里到外看了個通透,一種混合著恐懼與渺小感的戰栗從脊椎升起。
    就連一旁糾結于學費的格倫,也暫時忘卻了自己的窘境,嘴巴無意識地張開,作為義體醫生(盡管蹩腳)的本能讓他試圖理解那身裝甲的技術原理,但最終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驚嘆與茫然。
    陳瑜猩紅的光學鏡頭冷靜地掃過工坊外部區域,如同最高效的掃描儀,將所有這些新增的“變量”以及他們臉上凝固的震驚表情,一同瞬間捕捉、分類、歸檔。
    眼前的紛亂景象與情緒波動,讓他處理核心中閃過一絲極微弱的、代表“環境無序度提升”的警示信號,但旋即被更高級別的邏輯流程覆蓋——這些生物情緒反應與視覺干擾,不值得浪費他寶貴的計算資源。
    格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湊上前,臉上堆滿了諂媚與難以抑制的渴望,語無倫次地表達著自己渴望“進修”、願意支付“合理學費”的意願。
    陳瑜那猩紅的光學鏡頭甚至沒有在他身上聚焦,一份冰冷的數據清單便直接投射到了格倫的視覺界面上,伴隨著毫無波動的合成音︰“知識有其價碼。”
    清單清晰地列著︰
    基礎神經接口標準化植入規範換取︰功能完好的未注冊原型神經處理器 x 2
    生物組織與義體結合處抗感染處理流程換取︰具有異常生物相容性的未知合金樣本(不少于1kg)
    中級創傷應急處理與器官臨時維護協議換取︰來自重度賽博精神病個體的、保存完整的邊緣系統組織樣本
    ……
    林林總總十幾項,都是格倫夢寐以求、能顯著提升他診所水平和收入的技術,但每一項後面要求的物品都讓他心頭一沉。
    這些不是能用錢直接買到的標準商品,而是需要深入黑市核心、冒險探索禁區或是從某些危險勢力手中才能弄到的“特殊素材”。
    格倫的大腦飛速運轉,估算著要獲取這些物品需要打通多少隱秘渠道、冒多大的生命危險、以及最終折算成歐元大概需要多少錢。
    粗略一算,光是滿足這份清單的“成本”,就差不多要五十多萬歐,這還不算其中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巨大風險。
    他僵在原地,嘴唇哆嗦著。
    知識近在咫尺,但代價是他可能要賭上一切。
    不僅僅是積蓄,更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收集這些來歷不明的高風險物品,最終徹底將自己捆綁在這位神秘存在的戰車上。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這筆錢,掏空他所有積蓄、變賣所有設備或許能勉強湊齊,但那意味著他過去十幾年在沃森區摸爬滾打積累的一切都將歸零,甚至可能還需要背上沉重的債務,未來許多年都得為償還這筆“學費”而拼命工作,等同于將自己徹底賣給了眼前這位神秘的存在。
    他僵在原地,內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掙扎。
    對知識的渴望灼燒著他的理智,那些清單上的技術仿佛觸手可及;但另一方面,對失去自由、背上沉重枷鎖的恐懼,又讓他雙腳如同灌了鉛。
    他想學,他太想學了,可代價是押上自己的全部現在和未來……
    他臉上的表情在貪婪與恐懼之間劇烈變幻,之前那股熱切勁兒被現實的冰水澆得吱吱作響,卻仍未完全熄滅,只是變成了痛苦的糾結。
    “這老滑頭,”麗貝卡抱著胳膊,在一旁幸災樂禍地低聲對皮拉說,“我看他CPU都快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