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人,則是叫做大衛•馬丁內斯的小伙子。
他的母親,葛洛莉亞•馬丁內斯,靠著在街頭倒賣二手義體辛苦謀生,一直是曼恩小隊一個不算緊密但還算可靠的供貨渠道,雙方關系處得不錯。
變故發生在一個尋常的傍晚。
像往常一樣,葛洛莉亞開著那輛老舊的二手車,去荒阪學院接兒子大衛放學回家。
災難毫無征兆地降臨。他們的車輛在海伍德區的一條主干道上,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幫派飛車交火卷入其中。
一枚流彈或是失控的車輛——具體原因在混亂中已難以查清——猛烈地撞擊了他們的座駕。
車身瞬間扭曲變形,玻璃碎片如雨般濺射。
坐在副駕駛的大衛被撞得頭暈眼花,額角劃開了一道口子,溫熱的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手臂傳來劇痛,可能是骨折。
但比起他自己的傷勢,他更驚恐地看到母親葛洛莉亞被變形的方向盤和金屬構件死死卡在駕駛座上,鮮血正從她額頭和腹部不斷涌出,氣息微弱。
劇烈的痛苦讓她的動作變形,但一個母親保護孩子的意志壓倒了一切。
她憑借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向曼恩發送了一個極其簡短、夾雜著痛苦喘息聲的定位坐標和求救信息︰“救…大衛……”
正是這凝聚了最後意志的信號,引起了曼恩的注意。
當曼恩帶著多莉歐和麗貝卡根據坐標趕到現場時,看到的就是少年大衛拖著受傷的手臂,徒勞地試圖拉扯變形的車門,以及駕駛座上生命體征正在急速衰弱的葛洛莉亞。
他們迅速撬開車門,曼恩當機立斷,指揮眾人將奄奄一息的葛洛莉亞和受傷不輕的大衛一起,火速送往了沃森區那個他們相熟的、口風較嚴的義體醫生格倫那里。
得益于送醫還算及時,以及格倫在處理這種街頭創傷、保住性命方面確實有些野路子和應急手段,盡管其手法粗糙,後續隱患不小,葛洛莉亞的命算是勉強保住了。
但保住性命,僅僅是漫長痛苦的開始。
後續漫長的治療、受損脊柱和神經叢的修復、以及可能需要的昂貴定制義體來替代嚴重受損的器官和肢體,所需的花費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天文數字。
葛洛莉亞靠著倒賣義體確實攢下了一些錢,但這些錢幾乎全都投入到了大衛在荒阪學院的昂貴學費和日常開銷中。
供養一個能進入荒阪學校的兒子,幾乎榨干了這個單身母親的全部積蓄。
曼恩小隊看在往日情分和葛洛莉亞最後那條求救信息所展現的意志上,墊付了最初的搶救費用和格倫的出手費,但他們畢竟不是慈善機構,不可能也無義務長期承擔這筆龐大且看不到盡頭的治療開銷。
現實的殘酷,如同夜之城的陰影,迅速籠罩了剛剛經歷生死考驗的馬丁內斯母子。
就在葛洛莉亞躺在格倫診所那充滿消毒水和血腥氣味的病床上,被劇痛和更深的絕望纏繞時,大衛站了出來。
這個一向在她羽翼庇護下、在學校里甚至因出身而顯得有些怯懦的少年,褪去了往日的青澀,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找到曼恩,盡管手指因緊張而微微蜷縮,但還是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為小隊干活,用賺取的報酬來支付母親的醫療費。
他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更可靠,甚至下意識地挺直了尚顯單薄的胸膛︰“我反應很快,植入體適應性測試都是高分……學東西也不慢。
荒阪學院教的東西,我都能跟上!我想……我應該能派上用場。”
話語的尾音依舊泄露了一絲顫抖,但那份試圖扛起責任的意圖,清晰可辨。
病床上的葛洛莉亞听到兒子的話,情緒瞬間激動起來。
她用尚能輕微活動的右手死死攥住髒污的床單,從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反對聲︰“不……大衛……不行……”
她拼盡一切,甚至不惜游走在法律邊緣倒賣義體,就是希望兒子能遠離街頭的血腥與泥濘,踏上那條她所能想象的、最“光明”的正軌。
如今,卻要因為自己的無能,將兒子拖入她一直試圖讓他回避的黑暗世界?這比身體上的劇痛更讓她難以忍受。
然而,現實冰冷如山。
格倫面無表情地遞過來的最新賬單上的數字,像一把鈍刀切割著她的心。
不繼續治療,神經損傷和器官衰竭會徹底吞噬她,她將真正成為一個只能躺在床上的廢人,甚至死去。
屆時,大衛將真正孤身一人。
大衛的堅持如同磐石,而殘酷的現實更是無處可逃的囚籠。
葛洛莉亞的反對聲在兒子那雙混合著恐懼、卻異常堅定的目光中,以及那串冰冷的醫療費用數字前,逐漸微弱下去。
她最終沉默了,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混入鬢角殘留的血污中。
那一刻,她的心被撕扯成兩半︰一半是為兒子即將踏入險境的無盡恐慌與自責,另一半,卻是一絲無法言說的、苦澀的慰藉。
她的孩子,在災難面前,沒有退縮,試圖成長為能夠支撐家庭的男子漢了。
這種矛盾的情感啃噬著她,讓她對自己的無能和成為兒子的負擔,感到了錐心的懊惱。
為了節省每一分錢來支付格倫診所那持續不斷、仿佛無底洞般的賬單,大衛很快退掉了他們在城里那間雖然狹小、卻承載了母子無數回憶的公寓,搬到了廢鎮據點,在曼恩小隊成員們的居所間找了個角落安身。
曼恩等人終究沒能硬下心腸不管,他們幫忙將行動極為不便、大部分時間需要依靠輪椅和他人協助的葛洛莉亞,也轉移到了廢鎮,安置在一個相對獨立和安靜的區域。
如今的葛洛莉亞,大部分時間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望著簡陋的天花板,生活難以自理。
她的身體被禁錮在病榻之上,而她的思緒則被困在更深的牢籠里。
對兒子每一次外出任務時安危的揪心牽掛,對自己淪為累贅、並將兒子引上她最不願見到的道路的深切懊悔,種種情緒交織,讓她的眼神時常變得空洞而復雜,失去了往日作為母親支撐家庭時的那份韌性與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