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鎮工坊深處,恆定的低溫與機械的嗡鳴構成了永恆的背景音。
    特制醫療床上,薩沙•雅科夫列娃縴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像是掙扎在夢魘邊緣。
    她終于睜開了眼楮,視線先是茫然地定在頭頂布滿管線與傳感器的金屬頂棚,隨後有些僵硬地轉向兩側。
    映入眼簾的,是曼恩團隊那一張張熟悉、寫滿擔憂與疲憊的臉。
    “薩沙!你醒了!”麗貝卡第一個叫出聲,綠色的義眼瞪得老大,聲音里全是壓不住的激動。她幾乎是彈起來的,就要往醫療床撲,卻被旁邊的皮拉一把拽住了外套後擺。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別激動!”皮拉被她帶得一個趔趄,那條剛優化好的機械胳膊死死拉著她,“老板說了她現在不能受驚嚇!你冷靜點!”
    “冷靜個屁!放開我,皮拉!”麗貝卡使勁扭動著,手肘往後頂,試圖掙脫,“她躺了這麼久!你讓我看看!”
    “看看就看嘛,你別跟個炮彈似的沖過去啊!”皮拉被她撞得齜牙咧嘴,就是不松手,“她現在是精密儀器!踫壞了你賠啊?”
    “我賠就我賠!你放開!”麗貝卡猛地一甩,皮拉差點被她帶倒,幸好多莉歐在旁邊伸手扶了一把。
    “感覺怎麼樣,薩沙?”曼恩的聲音低沉而緩和,他高大的身軀靠近了些,投下一片陰影,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薩沙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清晰的聲音,只能發出一些嘶啞的氣音。
    一根縴細的機械觸手從醫療床側方探出,將液體精準地送入她的喉間。
    冰涼的觸感讓她精神一振,她嘗試著活動手指,卻只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沉重和隔閡。
    她下意識地想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卻發現脖頸的活動範圍極其有限,視野也被某種半透明的生物凝膠和復雜的支撐結構遮擋了大半。
    “……我……”她的聲音微弱而沙啞,“……還活著?”
    “廢話!不然你現在是在地獄里跟我們聊天嗎?”麗貝卡終于掙脫了皮拉的鉗制,幾個大步沖到床邊,雙手叉腰,語氣又沖又急,但眼圈卻有點發紅,“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真沒了!要不是老板手段夠硬,我們趕到得也算及時,你現在早就成了生物科技大廈下面的一攤……一攤沒法看的玩意兒了!”
    她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最終只是用力跺了跺腳,金屬鞋跟敲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活著就好。”多莉歐的聲音依舊沉穩,她輕輕拍了拍薩沙沒有受傷的肩膀位置,“別急著動,你的身體……需要時間適應。”
    法爾科和皮拉也圍了過來,臉上帶著慶幸。皮拉揉著剛才被麗貝卡撞到的胸口,嘴里嘀咕著“這丫頭勁兒又大了”。
    團隊溫暖的氛圍讓薩沙冰冷的心湖泛起一絲漣漪,但隨即,記憶的潮水洶涌而至,將她短暫的慰藉沖得七零八落。生物科技、止疼藥、母親、數據、上傳、破門而入的機器人、破碎的窗戶、墜落時灌滿耳朵的風聲……
    她的眼神瞬間失去了剛剛甦醒時的迷茫,被一種深切的痛苦和絕望佔據。她想起了自己選擇躍下的原因,想起了那份她用生命為代價發送出去的數據。
    “……數據……”她急切地看向曼恩,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新聞54台……他們……發布了嗎?”
    這個問題讓工坊內的氣氛瞬間凝滯。
    曼恩臉上的肌肉繃緊了,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壓抑著什麼。多莉歐別開了目光。法爾科推了推眼鏡,沉默地低下了頭。皮拉不安地搓著手指。
    麗貝卡的反應最為直接,她像是被點燃的炸藥桶,瞬間炸開︰“發布?!發布個屁!薩沙!你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天字第一號大蠢貨!”
    尖銳的罵聲在工坊內回蕩,讓薩沙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麗貝卡!”曼恩低喝一聲,試圖制止。
    “別攔著我,曼恩!我就要罵醒這個腦子里塞滿義體潤滑液的笨蛋!”麗貝卡綠色的義眼死死瞪著薩沙,手指幾乎要戳到她的鼻尖,“你憑什麼不相信我們?啊?!你以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你以為你死了生物科技就會放過我們?!你睜大眼楮看看!
    因為你那‘偉大’的自我犧牲,我們現在全上了生物科技的黑名單!賞金夠在沃森區買下半條街了!”
    “麗貝卡,少說兩句!”皮拉又想上來拉她,這次麗貝卡直接甩開了他的手,力道之大讓皮拉踉蹌著撞到了旁邊的工具架,發出 當一聲。
    “滾開!我就要說!”麗貝卡胸口劇烈起伏,指著薩沙,“你把我們當什麼了?只能一起喝酒不能一起挨槍子的塑料姐妹?!”
    曼恩接過話頭,他的聲音沉重而嚴肅,如同冰冷的磐石砸在薩沙的心上︰“薩沙,麗貝卡話糙理不糙。你不該瞞著我們。我們是團隊,是家人。家人的意思就是,有困難一起扛,有危險一起面對。你把我們排除在外,這才是最傷人的。”
    薩沙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曼恩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冷靜分析︰“你把希望寄托在新聞54台,這本就是一場豪賭。那些大媒體,和公司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比你能想象的還要深。
    他們或許會為了一些邊緣新聞去抨擊公司,但涉及到核心藥物丑聞、足以動搖公司根基的事情,他們第一個要考慮的就是自身的存亡。
    時至今日,距離你出事已經快一個星期了,新聞54台有任何動靜嗎?沒有。他們選擇了沉默,或者說,被‘說服’了沉默。”
    這個消息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薩沙。
    她眼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光彩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暗。她以為自己用生命換來了母親沉冤得雪的機會,以為自己的死至少能撕開生物科技偽善面具的一角……
    可結果,依舊如同多年前那個看著母親被虛假希望折磨至死的夜晚一樣,所有的努力和犧牲,都只是徒勞。
    淚水無聲地從她眼角滑落,混入冰冷的生物凝膠中。她閉上了眼楮,仿佛想將整個世界隔絕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