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該就寢了。”
崇禎正在胸中翻江倒海籌劃天下大勢之時,王承恩手里捧著典冊,一臉勸君早休的模樣。
崇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他嘆了口氣,該面對的總要面對,皇嗣問題歷朝歷代都是大事。
有時甚至能決定一個朝代的興衰。
崇禎還是信王之時,天啟一口氣賜給他三人。
周氏為正,田氏為側,袁氏為妃。
後世記載,大明妃嬪乃帝制後宮顏值的天花板。
大明選後,不論門第,只論姿容與才情。
這點,滿清那幫歪瓜裂棗根本比不了。
崇禎翻開典冊,第一頁便是皇後周氏。
史書載︰
周氏,顏如玉,不事涂飾。
天生麗質,不喜脂粉。
崇禎穿越來後,忙得腳不沾地,還未有時間見見這位盛世美顏皇後。
可一想到她爹,崇禎有些煩躁,推了一下典冊,結果看見了袁妃的名字。
她不會權謀,不會爭寵,最喜歡的事是剪窗花。
崇禎十七年殉國前,宮中那一扇扇紅窗花,全出自她手。
史書記載那日︰
袁妃自縊未遂,綾斷。
帝亂刀劈下,血濺龍床。
而後仍未死。
胖,救了她一命。
但她活著,卻比死還痛苦。
後來滿清進京,欲以忠貞未亡封賞,她跪地拒絕,只求守先帝靈至死。
這些記憶在腦海中閃過,崇禎心中泛起陣陣苦澀。
崇禎選了袁妃。
皇帝無子嗣,臨幸哪位妃嬪自是宮中頭等大事。
然而當崇禎徑直去了翊坤宮,整個宮苑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按例,聖駕臨幸必先傳旨,好讓人家有個“洗白白、擦香香”的準備。
可如今的崇禎,說去抬腿就走。
“臣妾參見陛下。”
袁妃的聲音帶著一絲含糊。
這是崇禎第一次見她。
這姑娘,此刻不過十六七歲,還帶著稚氣未脫的嬰兒肥。
“愛妃平身”
崇禎說完,抬腳先行往後殿。
步子略快。
不是急,而是逃。
他不敢再看袁妃。
那雙眼太天真,照出他心底的愧疚。
在他身後,袁妃抿了抿嘴,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心里嘀咕︰
是不是又胖了?陛下是不是不喜歡自己了?
唉……
下次不吃蹄 、不吃鹿腿,也不吃烤全羊了……
但那真的太好吃了啊。
她低下頭,小聲嘆氣。
這十六七歲的姑娘,心思單純得像一張未裁的紅紙。
崇禎走到門口時,忽然覺得餓了,回頭想問問還有沒有點心。
這一回頭,就看見袁妃正小嘴鼓鼓,拼命咀嚼著。
還吃呢!
崇禎瞬間明白了她方才聲音含混的原因。
袁妃被逮個正著,小臉“唰”地紅到脖子根,急忙跪下,手足無措。
崇禎看著這張帶嬰兒肥的小臉,心頭忽然一緊。
那一幕未來的血泊畫面浮上腦海,讓他憐意頓生。
他伸手,輕輕拂去她嘴角的碎屑,語氣極輕︰“還有吃的嗎?朕也餓了。”
袁妃怔了怔︰“啊?”
見她愣著,崇禎笑了笑︰“不用麻煩,隨便吃一點就好。”
于是她從後己處搬出一桌現成的食物。
一個蹄 ,一塊鹿腿,一條烤羊排,還有半盤點心。
崇禎看得嘴角一陣抽搐。
這飯量真不是蓋的。
“這些都是臣妾自己做的,陛下快嘗嘗。”
袁妃小心地遞上一根羊排。
崇禎咬了一口,忍不住點頭︰“味道不錯。哪兒學的?”
袁妃有些害羞地垂下頭︰“臣妾家中世代開酒樓,跟祖父學得些手藝。
尚儀局的女官常說,帝王妃嬪乃天下儀範,飲食應有節,所以臣妾每次只吃一小口,實在是太餓了,就在寢殿自己做了點……”
崇禎心中一嘆。
這,就是她。
祖籍溫州永嘉,愛剪窗花,愛吃肉,性情憨厚。
多年後,會為自己縫補舊衣,又在亂世中身受重傷仍不改溫柔。
“好吃,和朕一起吧。”
袁妃有些拘謹,卻還是坐下。
兩人邊吃邊聊,她說起家鄉的山水與美食。
說到興起,眉飛色舞。
崇禎听著,時而插一句話。
那一刻,皇宮冷風都似變得溫柔。
這夜,像極了尋常人家的溫情。
第二日清晨。
崇禎神清氣爽,起身更衣。
袁妃睜眼,硬是要起身伺候。
掙扎了幾下,結果又沉沉地睡去。
看著她那憨態可掬的模樣,崇禎笑了。
吃過早膳,李若璉求見。
他剛接掌五城兵馬司,神色肅然,呈上一份奏章。
“陛下,臣已聯合錦衣衛、東廠,坐實了多項罪證,會同大理寺一同審理。
但……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也牽涉其中。”
崇禎聞言,緩緩閉上眼,帶著幾分厭倦。
“周奎?”
天啟六年,天啟替他選定周皇後時,順帶也封了周奎為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
雖然是個虛職。
但只要掛著聖裔二字,天下再虛的官也能撈得真金白銀。
崇禎原以為那老家伙是當上國丈後才開始伸爪子。
沒想到自己還只是信王的時候,這老狐狸就已經在外頭刮民脂民膏了。
“貪了多少?”
李若璉沉默半晌,低聲開口︰
“白銀共計五萬三千兩。”
“繼續。”
崇禎的聲音平靜,卻冷得能結冰。
“只管說,朕恕你無罪。”
“……還有兩處店鋪。”
李若璉的喉結動了動,“不在繁華之地,卻因此死了人。
天啟六年,國丈周奎外出,路過南城,看上一家小酒館,夫妻經營,拒不出讓。
他惱怒成恨,借職權之便,構陷酒館老板,稱其涉京城命案。
刑部、順天府、甚至刑部衙門官差都被他買通。
那漢子被打得皮開肉綻,依舊不認罪,最後被抓著手在供詞上畫押,定秋後問斬。
畫押當日死于牢中。”
李若璉不敢抬頭,聲音壓得極低。
崇禎知道,還有後續,“繼續!”
“其妻攜兩子奔走告狀,刑部不理,大理寺不收。
幾次在街頭攔轎鳴冤,被官差驅趕。
走投無路之下,她在酒館前,親手殺了兩個孩子……
再自斷一腕,用斷骨在地上寫下四字……”
李若璉咽了口唾沫,聲音輕得幾乎只有自己能听見,“大明當亡。隨後自縊。”
“嘎 。”
那是崇禎緊握拳頭的聲音。
一個人被逼到何種地步才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兒?
她寫下的不是怨恨,不是詛咒,而是宣判。
宣判這個王朝該死。
而她恨的,並不只是周奎。
她恨的是那個坐在金鑾殿上的皇帝。
那個不聞不問、被謊言包裹的天子。
崇禎閉了閉眼,聲音幾乎從牙縫里擠出來︰
“證據可查?”
“臣親自驗過,全部屬實。”
片刻沉默後,崇禎終于開口。
聲音冰冷刺骨。
“將周奎入大獄,凡涉案者一並拿下。
轉告魏忠賢,若東廠只會傳話,那就沒必要存在了。
刑部、大理寺等所有對那婦人告狀不理者,還有阻攔當街攔轎者。
三日內,朕要看到抄家滅族的文書!”
李若璉驚得低頭不敢出聲,只應了一句“遵旨!”,便匆匆退下。
御書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並不想開這個殺戒。
但周奎觸到了他的逆鱗。
那婦人控訴的四個大字,大明當亡,比刀子更鋒利地插進了他的心髒。
人心一旦散了,就再也聚不回來了。
崇禎緩緩抬頭,喃喃自語︰“希望……她能理解。”
這正是他遲遲不去周皇後宮中的原因。
他怕看見這位在歷史上留下好名聲的皇後另一面。
他怕人性!
他已經在盡力修補一個破碎的王朝。
可那裂縫到處都是血。
門外,腳步聲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