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雲將那份燙金的請柬，隨手丟在桌案上，發出一聲輕響。
“先生，這甦家……”
徐耀祖站在一旁，臉上帶著壓不住的憤懣。
“當初把您往死里打，趕出家門。現在看您成了首輔，又眼巴巴地湊上來，這臉皮，真是比京城的城牆還厚。”
甦雲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葉。
“去。”
徐耀祖愣住了。
“先生，您真要去？”
“去。”
甦雲又重復了一遍，語氣平淡。
“有些事，總要有個了斷。他們不來找我，我早晚也要去找他們。”
他放下茶杯。
“我不是去認親，是去給那段過去，釘上最後一顆棺材釘。”
徐耀祖看著甦雲平靜的側臉，明白了什麼，躬身應道。
“是，學生這就去安排。”
三日後，便是李沐雪啟程北上的日子。
傍晚時分，甦雲處理完手頭的公務，走到院子里。
李沐雪正在練劍，黑衣如墨，劍光如雪。
她沒有用內力，只是最基礎的劈、刺、撩、掛，一招一式，都帶著一股沉凝的力量。
看到甦雲過來，她收了劍，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听徐耀祖說，你要去赴甦家的宴？”
甦雲點了點頭。
李沐雪用袖口擦了擦汗。
“我陪你。”
“不用。”
甦雲走到她面前，伸手，很自然地幫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鬢發。
“這是我的事。”
他看著她的眼楮。
“你也有你的事。鎮北將軍，可不是個輕松的差事。北境那些驕兵悍將，比京城里的文官，難對付多了。”
李沐雪沒有再堅持。
她知道，有些坎，只能自己過。
“那你小心。”
“放心。”
甦雲笑了笑。
“如今的京城，沒人敢在一場宴席上，對我做什麼。”
甦家府邸，張燈結彩。
門口的下人，比往日里多了三倍不止，一個個都挺直了腰桿，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興奮。
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緩緩停在門口。
車簾掀開，甦雲一身青色便服，走了下來。
早已等候在門口的甦振，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他搓著手，腰彎得幾乎成了九十度。
“雲兒！哎呀，我的雲兒，你可算回來了！快，快，外面風大，快進屋！”
他那副諂媚的樣子，與當初在正堂里怒斥“逆子”的模樣，判若兩人。
甦雲沒有理他，徑直邁過了那道門檻。
那道他曾經發誓，除非甦家跪地相求，否則永不踏入的門檻。
他今天，跨進來了。
正堂之內，酒宴早已備好，山珍海味，琳瑯滿目。
母親柳氏看見他，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快步上前，想去拉他的手。
“雲兒，娘……娘對不起你……”
甦雲身子微微一側，避開了她的觸踫。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父親甦振，母親柳氏，還有站在一旁，臉色發白，眼神躲閃的弟弟，甦文。
“甦老爺，甦夫人，不必如此。”
他的稱呼，像一盆冰水，澆在甦振和柳氏心頭。
“我今日來，只是赴一場宴。吃完，便走。”
甦雲走到主位，卻沒有坐下，只是淡淡地看著這一桌子菜。
甦振的笑容僵在臉上，連忙打圓場。
“對對，吃飯，吃飯！雲兒，快坐，這都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甦雲的目光，落在那盤糖醋魚上。
“我五歲之後，就再沒吃過這道菜。甦老爺，你記錯了。”
一句話，讓整個正堂的空氣，都凝固了。
甦文端著酒杯，哆哆嗦嗦地走上前來，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大……大哥，我……我敬你一杯……”
甦雲的視線，終于落在了他身上。
“翰林院的差事，還習慣嗎？”
甦文手一抖，酒灑出來大半。
“習……習慣……”
甦雲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甦振臉上。
“說吧。費這麼大周折，請我來，到底想做什麼。”
甦的謊言和客套，在甦雲冰冷的注視下，再也維持不住。
他“噗通”一聲，竟然當著所有下人的面，直接跪了下來。
“雲兒！爹錯了！爹當年是豬油蒙了心！”
他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抽著自己的耳光。
“爹不是人！求你看在甦家血脈的份上，你就回來吧！只要你點個頭，從今往後，你就是甦家的家主！這甦家上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柳氏也跟著跪了下來，哭得泣不成聲。
甦文猶豫了一下，也咬著牙，屈辱地跪在了地上。
甦雲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個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家主？”
他重復了一遍，像是在品味這兩個字。
“我記得，當初我被趕出家門的時候，甦老爺好像說過，除非我跪下磕頭認錯，否則永遠別想再踏進甦家大門一步。”
甦振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今天，跨進來了。”
甦雲的目光，掃過甦振，掃過柳氏，最後，停留在甦文身上。
“不是來認親，是來告訴你們。”
他一字一頓，聲音冷得像冰。
“甦家的那個甦雲，早在二十年前，被你們打得半死，丟進柴房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現在站在這里的，是大周的內閣首輔，甦雲。”
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
“從今往後，你們是你們，我是我。”
“陰陽兩隔，再無瓜葛。”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正堂，走出了這座府邸。
身後，是甦振絕望的哭嚎，和瓷器摔碎的聲音。
走出甦府的大門，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夜風吹來，帶著一股涼意。
徐耀祖快步跟上，為他披上一件外衣。
“先生……”
“走吧。”
甦雲淡淡地說道，仿佛剛才只是去赴了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宴席。
他正要登上馬車。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無聲地出現在馬車旁。
是沈策。
他的臉上，沒有了平日的沉穩，反而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急切。
“大人。”
沈策的聲音，有些沙啞。
甦雲看著他。
“出什麼事了？”
沈策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句讓甦雲渾身血液都幾乎凝固的話。
“宮里剛傳出的消息。”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陛下，在御書房，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