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還沒亮透,幾道蓋著工部和禁衛軍大印的公文,就從宮里送到了京城各處相關的衙門口。
首輔甦雲,以“長樂宮後院枯井年久失修,恐有鼠患,穢氣滋生,不利于李姑娘靜養”為由,奏請陛下,即刻對該井進行勘察修繕。
陛下準奏。
旨意一下,整個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
工部的官員帶著幾十名最好的工匠,抬著測量的工具和沉重的青石、木料,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皇城。禁衛軍更是出動了兩個百人隊,將長樂宮後院那片平日里無人問津的角落,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一時間,京城官場議論紛紛。
誰都看得出來,這陣仗,哪里是修一口井,分明是要挖地三尺。
長樂宮住著誰?李沐雪。
李沐雪是誰?是甦雲的軟肋。
甦雲是誰?是陛下新提拔起來,磨得最快最利的那把刀。
這口井,修的不是井,是甦雲的態度。他要告訴所有人,誰敢動他的人,他就能把皇宮給掀了。
首輔府。
書房里,徐耀祖看著外面一隊隊開拔的禁軍,听著街面上隱約傳來的喧囂,只覺得心驚肉跳。
“先生,這……這是不是太張揚了?”徐耀祖小聲問道,“咱們這是明著告訴他們,我們發現那口井有問題了。”
甦雲正在慢條斯理地喝著茶,聞言,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
“張揚?我要的就是張揚。”
他走到窗邊,看著遠方宮城的方向。“如果只是想修井,我派幾個工匠,悄無聲息地就辦了。為什麼要搞得滿城風雨?”
“因為這口井,是修給別人看的。”甦雲的聲音很平靜,“這是一座釣魚台。魚餌已經放出去了,就看魚什麼時候來咬鉤。”
徐耀祖還是有些不解。
甦雲轉過身,從書案上拿起一份卷宗,遞給他。
“這是皇後母族,陳家,在京城所有產業的清單。”
徐耀祖接過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從最大的綢緞莊“錦繡閣”,到不起眼的小當鋪,足有十幾家。
“先生的意思是?”
“魚在水里,是不會輕易上鉤的。但如果,我們攪渾了這塘水呢?”甦雲的手指在“錦繡閣”三個字上,輕輕敲了敲。
“從今天起,你帶人,以‘整頓京城商稅,清查偷漏’的名義,去查賬。”甦雲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別的鋪子,走個過場就行。這家錦繡閣,給我往死里查。”
“不用怕得罪人,你是我甦雲的人,奉的是我的命令,查的是陛下的稅。誰敢攔你,就是跟我和陛下過不去。”
徐耀祖瞬間明白了。
明面上,先生在宮里大張旗鼓地修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暗地里,卻在經濟上,給了皇後母族致命一擊。
這叫聲東擊西。
“先生放心,耀祖明白!”徐耀祖的眼楮亮了起來,揣著卷宗,像打了雞血一樣跑了出去。
接下來的兩天,京城上演了一出熱鬧非凡的大戲。
長樂宮後院,工匠們叮叮當當地敲打著,禁衛軍的甲冑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甦雲每天都會親自到場監工,一待就是半天,對著圖紙指指點點,一副勢要將此事辦得盡善盡美的架勢。
但所有人都覺得,這位首輔大人,似乎並不擅長工程。
他布置的防衛,看似嚴密,卻總在一些關鍵的時刻,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疏漏。
比如,午時換防的時候,南牆根總會有那麼一炷香的空當,只有一個老兵靠在那打盹。又比如,到了晚上,巡邏的禁衛軍,會很有默契地繞開枯井後方那片假山。
這些破綻,不大,但對于有心人來說,足夠了。
與此同時,錦繡閣卻像是被扔進了油鍋。
徐耀祖帶著戶部的官吏,幾乎是住在了錦繡閣的賬房里。他們一筆一筆地核對賬目,從一匹布的進價,到一個繡娘的工錢,查得比頭發絲還細。
錦繡閣的掌櫃,陳家的一個遠房佷子,叫陳福,急得滿嘴起泡。他一邊要應付徐耀祖的盤查,一邊還要面對家族里越來越大的壓力。
因為查賬,錦繡閣的生意一落千丈,資金周轉也開始出現問題。更要命的是,徐耀祖的人,似乎總能找到一些陳年舊賬的破綻,雖然都不是什麼大問題,但累積起來,足以讓陳家傷筋動骨。
第三天,夜里。
長樂宮後院,一片寂靜。
甦雲白天布置的那些“破綻”依舊存在著。
子時剛過,一道黑影,如同一片落葉,悄無聲息地從南牆翻了進來。他避開了所有的明哨,熟練地利用假山的陰影,潛行到了枯井附近。
他沒有靠近,只是躲在暗處,觀察著井口周圍的情況。工匠們似乎只是加固了井壁,並沒有更深入的動作。
黑影似乎松了口氣,正準備原路退回。
就在這時。
“誰!”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
四周的火把瞬間亮起,將這片區域照得如同白晝。幾十名手持強弓硬弩的禁衛軍,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將黑影團團圍住。
為首的,正是天策府主事,沈策。
黑影見狀,臉色大變,自知無法脫身,竟是直接拔出短刀,抹向自己的脖子。
但沈策的速度比他更快。
一道寒光閃過,黑影手腕一麻,短刀脫手落地。幾名禁衛軍一擁而上,將他死死按在地上。
“帶走!”沈策冷冷地揮了揮手。
一場看似驚心動魄的抓捕,就這麼干脆利落地結束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首輔府。
甦雲听著下人的回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書房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
“魚餌,被吃了。”他輕聲自語,“但上鉤的,是條小魚。”
他知道,今晚抓到的這個探子,不過是個被推出來送死的棄子。對方的目的,就是用這個探子的命,來試探他的虛實,讓他以為,自己的計策已經成功。
真正的殺招,在別處。
他靜靜地等著。
又過了一個時辰,就在天快亮的時候。
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書房里。
是沈策。
“大人。”沈策的聲音有些沙啞。
“審出來了?”甦雲問。
“是個死士,什麼都沒問出來。”沈策搖頭。
甦雲似乎並不意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但是,”沈策從懷中,取出一份卷宗,遞了過去,“我們的人,在另一邊,有收獲。”
甦雲接過卷宗,打開。
上面記錄的,不是長樂宮的抓捕,而是在京城一處偏僻的茶樓里,發生的一場會面。
會面的一方,是錦繡閣的掌櫃,陳福。
而另一方,赫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公公。
卷宗里詳細記錄了他們的對話。陳福因為賬目被查,資金鏈斷裂,走投無路,只能向王公公求救。他希望王公公能通過宮里的關系,向甦雲施壓,或者,干脆借他一筆錢,渡過難關。
王公公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說,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甦雲看著卷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聲東擊西。
明面上,他在宮里修井抓人,鬧得滿城風雨,讓所有人都以為他的目標是那條地下暗道。
實際上,他真正的刀,是砍向了皇後母族的錢袋子。
他知道,像陳家這樣的外戚,最怕的不是丟官,而是斷了財路。一旦財路斷了,他們內部就會自亂陣腳。而這個陳福,就是他逼出來的第一個破綻。
“做得很好。”甦雲將卷宗收好。
“大人,”沈策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陳福在離開茶樓前,沒有向王公公求助。而是給了他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甦雲抬起頭。
沈策的臉色有些凝重。
“一份名單。”
“名單上,全是宮里的人。但……都不是什麼大人物。”
沈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有御膳房的火頭工,有西苑花圃的雜役,還有……守在冷宮門口的兩個老太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