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威吩咐手下繼續找陳參那小子，他覺得陳參那小子能瘸著腿跑出去絕對不是單靠他自己，肯定有人幫忙。
有人幫陳參這小子，說明查他們的人都已經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現在如果還放任不管，說不準他們真就沒辦法徹底脫身了。
他可以死，但是決不能暴露之前的所作所為，否則……他爸媽估計一輩子良心難安，他兒子也會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把話吩咐下去之後，陳威盯著門外，倚靠在椅子上，這才感覺到一直盯著他的視線少了幾道，陳威皺眉輕吐出一口氣。
快了，快了，就快結束了。
這已經是最後一筆“貨”，馬上就要結束了。
陳威睜開眼眸的時候，眼底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陳威回到家，正巧看到他父母正在打掃著院子，一邊干活一邊讓兒媳婦坐下休息，他們干活臉上都帶著笑，覺得哪哪都帶勁。
“不用，這些小事放著我們來就行，你教鹵蛋去認字，讀書識字好啊，我們家威子可是我們村第一個高中生，你看他現在就出息!”
陳叔每回提起自己兒子都一臉驕傲，在村里誰不羨慕他養出這麼出息的兒子。
不僅工作好，能力強，還娶了城里媳婦兒，生了個大胖小子，還一直往家里寄錢，供家里弟弟妹妹念書。
每年過年回來，大包小包的拎著，什麼好東西都捎上，他出息了還大方，經常分村里看著他長大的那些長輩。
現在還把老兩口接到城里去享福，多少人酸自己沒有生出這樣一個孝順又出息的兒子。
現在老兩口住進小夫妻倆的小院，都已經開始規劃這麼大的院子，不能浪費，打算找幾塊磚頭，搭起來，種點菜。
這城里開銷大，他們還每天吃肉，吃得他們都心驚膽戰。
這城里就連買幾根菜葉子也貴得嚇人，還不如他們自己隨便種一點，也夠他們一家子吃。
這一個月下來也能省下不少錢和票，陳威的媳婦見兩個老人想找點事做，也就隨他們去，沒有攔著，還幫忙給他們搞來了一點磚。
老兩口還想出去找點事做，踏踏實實地一起過日子，陳威看著在院子里砌磚的父母，沒立刻進門。
陳家老兩口都是實誠人，干活的一把好手，自從他們來了之後就把陳威媳婦手里的事全給包了，讓她安安心心教孫子念書就是。
他們都是好相處的，陳威媳婦和兒子和他們也親近，他們在砌磚的時候，鹵蛋就在他們旁邊站著幫忙。
鹵蛋這小子打小就仗義，嘴巴還不帶停，他蹲在他爺奶身邊在那好奇地問，“爺，奶！你們再和我說說我爸小時候的事唄。”
“那我可不敢講，你爸小時候干的事多得很，說多了，我和你提，不是讓他這個做老子的沒了威風？不說不說。”陳老爺子還故意賣個關子。
他越是這麼說，鹵蛋更想知道了，上前像個殷勤的小雜工一樣，又是幫忙遞東西，又是捏捏肩膀，捶捶腿，“說吧說吧，爺爺你就和鹵蛋說吧，鹵蛋肯定不笑話我老爹。”
老兩口吃的鹽都比這小娃娃吃的飯多，能猜不出來他在想什麼？一看他眼楮滴溜轉，就知道這小子蔫壞，就想要拽著他老爹的小尾巴。
不過這畢竟是親孫子，又這樣乖巧听話惹人愛的，陳老爺子實在受不住他捶腿扮乖的樣，于是挑著陳威小時候的事說了幾句。
“你爸小時候長得就和你現在一個樣，就是比你黑些，再土些，那時候我們家窮啊，他都沒有一件像樣的褲子，六七歲你這麼大了，還只能穿著一條破了的開襠褲當初跑。”
“那時候他還瘦，餓的，沒什麼糧食，那時候遇上災年，為了一根指頭的番薯，他還敢和十幾歲的孩子打，打得那叫一個慘，但愣是不撒手，就那拇指大的番薯，他都要帶回家，分給我們還有弟弟妹妹吃。”
鹵蛋現在過的日子好，從來沒有那麼窮過，听到這話給他爺敲肩膀的速度都變慢了，還啊了一聲，壓根不敢想他爸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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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爺子這是逮著機會就抓著孫子讓他好好讀書，陳威听著他爸的這些話，也回想起以前大半夜被餓醒的日子，不過他倒沒覺得多苦。
他也沒覺得他爸沒本事，雖說他爸媽確實沒文化，沒錢，但這也不是他們的錯，至少他們對他們兄妹姐弟幾個沒話說。
給出了他們能給的一切，就因為他多看了學堂一眼，他爸媽就咬牙勒緊褲腰送他去念書，其他人說他們家都揭不開鍋，還送去念書，這是生怕日子過好了，給自己找罪受。
他爸媽也只是笑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揉著他腦袋讓他安心念書，讓他多點書，以後別過爸媽這樣的日子。
陳威听著他爸對鹵蛋說讓他好好讀書，以後別和爺一樣讓自己小孩受苦。
但陳威現在想起來，真沒覺得自己小時候過得有多苦，一根番薯一家人分著吃都覺得香，一分錢對半花都覺得心安，至少比現在過得像個人樣。
陳威站在門口，听著屋里他爸回憶著以前的那些事，“以前你爸最喜歡的就是一大清早，爬到山頂去，去看一看山上的風景，他說人站得高，就能看得遠。”
“甚至連誰家小孩都挨打在哭都能看見，也能看見誰家起了大早，那煙啊，從煙柱子里冒出來，還有早起的雞在那叫，你爸，打小就是起得比雞還早的人。”
“不過他性子野得很，小時候和村里頭那群小子一起玩的時候，打架也是打得最狠的，你都不知道，我當初因為你爸上門給人家罵了多少次。”
“好在你爸這人心腸不錯，看到被欺負的第一個沖上前護著，他還 ，哪怕比他個頭高，年紀大的也不杵，說干就干，有次連人家門牙都給打下來。”
陳威靠著牆低頭難得露出笑，在心底默默地替自己辯駁，對方那時候正巧在換牙，他實際上真沒用多少力。
“哦對了！你和你爸特別像，你不是說長大了要當個公安去抓壞蛋嗎？你爸小時候也這樣說，這樣想，他小時候最喜歡玩的就是和一群小孩一起，在那當好人。”
“讓他當壞的，他還不樂意，他說他才不做壞人，他就喜歡拿著根木棍，在那當好人，說以後長大了，肯定做大英雄！”
鹵蛋一听這話，興奮得眼楮都亮了，他也喜歡當懲奸除惡的大英雄。
陳威原本起伏些許的嘴角有些僵硬，他听到屋內自己的兒子大聲地喊著，“以後我想成為和爸爸一樣的人！”
幼童稚嫩清脆的聲音一瞬間讓陳威有些回到幾十年前，回到他還和自己兒子一樣大的年紀，想起那時候自己和玩的好的那群人一起，在那對著山喊著一些傻話。
他當時喊著什麼來著？時間太久，他自己都記不清了，想來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在門口抽了一根煙，平復心情後才碾碎零碎的火光進屋，抱起朝著他跑來的兒子，笑著和父母說話。
一步錯，步步錯，現在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他都只能一條黑，走到底。
——
林小滿被她媽媽抱在懷里，看著走在她們前面生硬的兩個人。
哥哥雖然被她爸爸抱著，但是僵持著身體感覺兩個人之間還能再塞一個林小滿。
陳參其實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要和他親爸打電話，總感覺心底像是一攤死水，落入了一些碎沙，掀起一點無關緊要的微小波瀾。
他以前羨慕過別的有父母的孩子，也設想過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但是每回醒來都是空落落的一個人。
甚至他這幾年來，見過最多的人，就是那個最壞的陳威，他害怕陳威，但是又跟在陳威身邊偷偷學了不少東西，他看不懂陳威，但是看到過陳威抱著他兒子鹵蛋的時候臉上露出的笑。
陳參承認，那時候他其實有些羨慕，也在想自己如果有個爸爸，他對自己會不會也像陳威對鹵蛋一樣好。
他設想過很多，但真等有機會和對方通話的時候，又生出一點想逃避的心理。
站在電話前，陳參看著宋承景撥打電話，听著電話的忙音，才發現自己的心髒也隨著忙音悄無聲息地加快了跳動，大腦一片空白。
當電話撥通，電話那頭傳來低沉沙啞的男聲時，陳參發現自己多了那麼一點莫名的緊張，緊張到听力似乎被無限放大，能听清對方的呼吸。
林小滿看哥哥不說話，立馬撲上前，讓她媽就抱著她的小腿，人已經趴在電話上，對著電話喊道:“大伯伯，小滿找到哥哥了!”
宋承恆拿著電話的手一緊，喉結緊鎖，聲音里止不住帶上了一些期待，“什麼?”
宋承景接過電話，侯惡回去只是說了他們來這的事，但具體做什麼他沒有多說，所以也不清楚這個孩子的存在。
雖然宋承景沒有明說，但宋承恆手上已經有了一點當初葉文清出事時候的眉目，隱約猜到可能他和文清的孩子還活著。
但都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雖然猜到這種可能，卻也不敢抱有太多期待，直到現在听到小滿說這話，小滿雖然年紀小，但不會開這種玩笑。
只是一瞬，宋承恆的心髒高高提起，像是有一只手緊攥讓他屏住了呼吸。
宋承景接過電話，將來龍去脈和他說了一遍，只是省去了林小滿最早提起她這個哥哥存在的事。
順帶將他們把小孩帶出來的過程，以及小孩受過的苦難，全部和他說了一遍，苦難不能輕易抹去，當然需要宣之于口。
宋程景將自己知道的全部說了，對面久久無聲，宋承恆的喉間像是堵塞了一塊巨石，良久，才咽塞地問了句，“他…在旁邊嗎?”
宋承景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孩，點了點頭，“在。”
“我想和他說兩句，你問問可不可以。”宋承恆站起身，卻無法緩解胸腔內的堵塞感。
先前捏碎玻璃而產生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祟地泛疼，宋承恆用指腹摩挲著包扎好的傷口，緊張地等著另一頭的回復。
直到听到明顯的交遞造成的雜音，以及交遞後電話那頭輕微的，有些陌生的呼吸聲，卻讓他心髒一瞬間緊繃，疼惜…
或許真的是血脈的力量，又或者是其他因素，宋承恆在一瞬間意識到電話那頭換了人。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一個孩子，拿著電話，安靜，忐忑，又夾雜著一些並不明顯的期待地等著他開口。
“你…有名字了嗎?”宋承恆聲音放軟，輕聲問道。
對面卻沒有吭聲，他也不急，只是緩緩地開口，“我和你媽媽，在你出生之前，想過很多名字，想要把所有好的寓意都賦予給你。”
“但是真的要決定的時候，又覺得好像哪個名字，都無法涵蓋我們初為人父，初為人母的那種喜悅，總覺得你值得更好的，也生怕我們草率的決定，會不被你喜歡。”
“我們翻遍字典，討論過很多，文藝的，復雜的，簡單的…都有過，我們甚至想要給你取個小名，叫歡迎。”
“歡迎你來到這個世上，歡迎你成為我們的孩子……”
听到這些話，緊握著電話的小孩不自覺松下一口氣，他好像到現在才確定了一件事。
他的親生父母，好像真的並不是因為厭惡所以拋棄的他，他們期待他的出生，期待他的到來。
心中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得到片刻的喘息，小孩在宋承恆沉默片刻後，才緩緩開口。
“我…沒有名字，只有他們給我的代號，排第三。”
在說完這話安靜幾秒後，他才加了一句，“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