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上這艘光華巨輪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不多是相比于港口上停駐的人。
能上這艘船、敢上這艘船的,基本都是掌印勢力,又或是對掌印勢力虎視眈眈,預備頂替的家族。
這部分人送家族推舉入宮,瞄準的都是道宮百席之位,自然會借著入宮前這段夜宴航行,試探各族推舉的實力。
不少是因為,所有掌印勢力,九洲三國,一般是默認上船。總共十二個勢力的推舉加上隨行者,本身就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不過默認中也會有例外,譬如三國。三國國土龐大,人才眾多,每界道宮入選,都有諸多佼佼者,穩穩佔據百席之位。
世人對強者總是包容,三國的人不上船,會被理解為保存實力,不喜紛爭,低調觀望。
而掌印世家需要承受的審視目光就更多些。掌印之中有強有弱,個別家族,連掌印權力都搖搖欲墜。
弱者難以避免會被挑剔苛責,上船還是不上船,都免不了閑話。
應天港口,眉心墜著松綠額飾的少女對身旁長者開口。
“爺爺,我們不上船嗎?”
長者頭發已經泛白,目光卻精碩,搖頭。“何必去參與那樣的義氣之爭。”
風瑤說︰“可這樣,各族一定會認為我風家無人,之後入宮,各方試探接踵而來,並不會因為此刻的低調而減少。”
在風瑤看來,風家在掌印世家中確實不強,可越弱,就越要裝出底氣來,不然此時低調入宮,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你怕了嗎。
長者凝眉遲疑,正要說話,卻見天邊驚現一柄巨劍。
風瑤瞪大眼︰“爺爺,那是……”
“一線天。”長者凝重道,“楚岱熙的十八仙劍之一,楚家上船了。”
楚家。風瑤眼珠轉了轉,楚家的形勢也不比風家好哪去,如今楚家高調上船,那……
她去看爺爺的臉色,果然天邊的劍光像給了他刺激,掙扎一番後,咬牙道︰“我們也上。”
楚家能上,風家為何不能?倒叫他看看,楚家今年擺弄的什麼名堂。
寶船甲板上,站立的人群看見上空斬落的巨劍,紛紛皺眉避散。
巨劍劈下,像斬開天空一角,留下一道明顯的金色線痕。觸踫到甲板,卻陡然收力。
寶船甲板不知是施了陣法還是用特殊材質制成,發出嗡鳴的響聲,紋絲不破。
劍氣掀動宮鈴震響,每一層的宮鈴都搖動起來。
鈴鈴的脆響不絕于耳。
頂層茶室,分別坐著道宮派遣下來鎮守樓船的令主,還有負責夜宴的執事。
令主姓方,剛拎起茶壺,就听見外面宮鈴震響,瞄了一眼,發覺是劍氣,抬頭,窗邊一道金線般的刻痕尤未消散。眼中閃過明悟。
執壺的手紋絲不動,穩穩倒了杯茶遞到嘴邊,喝完才說︰“是一線天。”
“楚家人這麼年,風格真是一點沒變啊。”嘴角噙著絲看好戲的笑意。
執事哦了身,起身站到窗邊往下看︰“楚家今年帶了四個人?都是推舉嗎?”
目光飛快一掃,在楚岱熙身後一人身上停住,若有所思地說︰“楚家一名後輩,腰懸紅穗。”
方令主想了想,想起一件事︰“楚家這屆似乎有推舉,還是兩個,負責給楚家推舉檢驗的,是希如令主,回來後跟我提過一嘴,看見了個不錯的小家伙。”
伸手敲敲桌子,篤定道︰“那是希如令主的穗。”
執事看著甲板,視線在那個女孩額間金印一掃而過,嘴中道︰“有意思了。”
能讓天院院長親自贈穗,百席爭奪必有其位。
楚家這屆,看起來有希望了。
六層。
溟氏長老收回目光,眸中閃過一絲厭惡。
“楚氏……最會嘩眾取寵。”
七層。
百里與商氏兩族高層坐在一起。
商氏的人笑呵呵地說︰“楚家今年這麼高調?她們家上代族長還在迷霧海待著吧。這是找著希望了?”
百里家的人有種事不關己的漠然,評價道︰“楚岱熙多年來一直如此。”
商氏族人點頭︰“確實,楚家就是敗了,楚岱熙也能笑呵呵地執劍殺了那些嘲笑她的人,鬧上個天翻地覆。”
百里氏說︰“楚家今年有個推舉,听說是楚岱熙的女兒。”
“那倒奇了。”商氏族人嘀咕一句。
八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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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男子站在窗邊,對楚家行事沒有點評,倒是評了一句楚岱熙的劍術。
“她的劍術又進益了,難道找到了進三轉的契機?”
旁邊女子說︰“不像,如果楚岱熙天賦三轉,今日她將船劈了都有可能。”
男子似乎被女子的話逗笑︰“確實。”
如果楚岱熙劍術三轉,今日就不會這麼“低調”,僅僅只是象征性地劃了個劍痕,少說也得劈上幾個溟家人才對。
甲板上,四散的人群看著在甲板中心站立的人,神色驚疑不定。
楚岱熙慢悠悠收了劍,唇角翹起︰“乖崽,怎樣,沒驚著吧。”
望舒理理裙子,抿嘴淺笑︰“還可以啊。娘,剛剛我感受到許多視線,都來自樓船高層。”
剛剛那一下子,不說三位數,大幾十道靈識掃過,肯定是有的。
望舒還感到,一些人的視線在她身上多晃了幾圈。
楚岱熙哦一聲,輕描淡寫地說︰“上了樓船,各族帶隊的長輩與小輩是分開的,我們都在五樓往上,你們在五樓之下。”
“一會兒會有侍者引我上樓,我們這就要分開了,直至明天早上,天光微亮,夜宴結束。”
望舒眨眨眼,迎上楚岱熙的目光︰“娘放心,我會見機行事的。”
搞事還是縮著,她要再看看。
不多時,果然有腰間懸鈴的侍者引楚岱熙楚茗煙上樓,恭敬道︰“林氏族長有請。”
望舒看著娘和五長老對她們擺擺手後走遠,突然朝甲板右側看。
那里站著一老一小,老者穿著灰色道袍,小輩是個戴了額飾,風格比較小眾的靈動女孩。
這倆人,好像盯著她有一會兒了。
只不過,她看過去的時候,老者已經收回目光。
“爺?”風瑤詢問。
老者皺眉︰“很敏銳。那額頭的印子,不好說。”
老者很快也被侍者請上樓去,留在甲板上的全是小輩。
“妹,我們干啥?”楚清河說,“這宴會什麼時候開始啊。”
望舒︰“大概要等天黑吧,娘也說了,我們可以在五層以下活動,先找個房間吧。”
扭頭看妙櫻,看她臉上還帶著余驚︰“妙櫻,你還好吧?”
許妙櫻搖頭,桃花簪上垂墜的米珠微微搖晃︰“剛剛……好多人在看我們,稍微緊張了一下。”
陸琪撓撓頭,笑著打招呼︰“望舒,清河,好久不見。”
視線偷偷在望舒臉上打轉,看一會兒晃走,過一會兒又忍不住晃回來。
楚清河立馬就跟他聊上了︰“哇你小子,現在長挺高嘛!”
幾人往船艙里面走。
一樓船艙面積最大,用鏤空雕花屏風分隔出了許多區域,每一塊區域都設有雅座,席簾全部卷起,能看到碧藍無波的大海,日光灑落一片碎金。
望舒找到一個空的雅座,正要過去,過道上迎面走來一個藍袍男子,走路略有些不穩,臉頰泛起酡紅,看起來像是喝醉了。
望舒聞到酒氣,正要側身讓開,卻不想男子直直往她的方向栽倒。
黑眸飛快劃過一絲冷意,袖中指尖結印,卻看到男子正盯著她看,眼眸有金芒閃過。
手停住,望舒故意讓自己展露驚愕又厭惡的神情。
男子剛倒下一半,肩膀卻突然停了一只手,把他整個身子摁住,轉頭,看見楚清河瞪著他,眉毛倒豎,一副“你小子活膩了”的神情。
男子剛要開腔辯解,楚清河單手發力,直接一舉將他從左邊掀飛到右邊。
鏤空屏風 當一下倒塌,發出巨響,屏風後面的茶具被蹭翻,稀里嘩啦的瓷器碎了一地。
對面屏風的男男女女全部站起,皺眉盯著這邊。
無數目光巡視而來。
許妙櫻和陸琪對視一眼,並列站在楚清河旁邊,一起將望舒護在身後。
清河已經拿出了槍,槍尖懟著男子的臉比劃。
“嗯?不會走路是吧,身子往哪兒歪呢?”
男子掩臉,低聲說︰“抱歉,我有酒了。”
“有酒?”清河差點被氣笑了,“嗯,我現在喝上一杯把你手剁了,跟你說有酒你同意不?”
二樓,靈識徘徊在這里的溟宸看見場面即將鬧大,眉頭皺得死緊。
這個蠢貨!
正要派人平了這場鬧劇,卻看見一個綠衣女子出來勸架,暫且按耐下來。
“這位姐姐,我看他也沒踫到什麼,又確實喝醉了,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望舒抬眸,看見是之前那位眉心戴著墜飾,打扮讓她感覺很奇特的女子。
楚清河有些不快,誰在這里當好人?她妹在外頭差點被欺負了她還能隨便放過去不成。
正要駁回去,卻听一道隱秘的傳音。“他是溟家派來的人。”
溟家。眼珠一轉,收了槍。
藍袍男子以為這是放過了,悶不吭聲爬起來,拱拱手,就要離去。
清河看著他的背影,淡淡道︰“再有髒東西敢黏上來,不止是你,連你身後的人,腿也一並打斷。”
藍袍男子背影一頓,疾步而走。
二樓,杜枚剛上樓,一個瓷碗就碎在他腳邊。
啪!
溟宸怒道︰“我只是叫你去試探,你弄什麼醉酒往人姑娘身上倒的把戲!”
這是什麼場合?他們是去道宮爭奪百席!
都是家族精心培養出來的推舉,誰還會在酒色上犯這種錯誤!
這種拙劣到被人一眼看穿的把戲,簡直丟盡了他的臉!
藍袍男子名杜枚,是淵洲掌印世家溟氏的附屬小族,覺醒的天賦是比較少見的查探類。
剛剛被溟宸派去試探楚家人,哪想出師不利。
他小聲辯解︰“我怕直接動手,事情會鬧大,只是想裝作腳滑,踫她一下,這樣才能看清。哪知道……”
哪知道另一個楚家姑娘脾氣竟然那麼大,一胳膊就把他撅飛了。
溟宸怒罵一聲。
剛剛杜枚問他試探哪個楚家人,這次楚家隊伍,上船的一共有四個小輩,三女一男。
溟宸先是一眼看向楚清河。不用說,這一定是楚家人。
楚氏女子全部都是鼻孔朝天不好惹的類型。楚清河完美對應楚家人的刻板印象。
按理說剩下還有三人,可溟宸就是感覺望舒最不對勁。
當然不僅是因為她漂亮到出彩。是那種看著所有人都平淡淺笑的樣子,讓溟宸感到隱隱的威脅。
溟宸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于是在杜枚問他時,咬牙說︰“試那個眉心有金印的。”
美貌,一定是楚氏女人的陰謀詭計!
結果一試試了個大烏龍。
杜枚這會兒也後悔,想不通為什麼走了一步臭棋,郁悶地說︰“你叫我試的人,我看除了一張臉,也沒什麼特別的。”
剛剛還差點被他嚇到。
杜枚腦中閃過一雙黝黑干淨的眼眸因驚訝顫顫睜大的樣子,又在心中補充,好吧,美得很特別,跟畫冊上說的仙女似的。
可這年頭,誰還看臉。他們都是講實力的。
杜枚把腦中的畫面搖去,又說︰“反倒是另一個楚家人,那力氣……她的天賦應該介于紫級靈種到金級靈種之間。”
溟宸皺眉,難道真是他看走眼了?
樓下雅間,打抱不平的女子笑盈盈地介紹了自己。
“我叫風瑤,朔州風氏。”
朔州氣候苦寒,風氏的實力,在十二掌印勢力中,屬于它爭倒二,沒人敢爭倒一的程度。
楚氏目前在倒二到倒三之間徘徊。
這位風瑤出手幫她們一把,頗有點我們是難姐難妹的意思。
朔州確實很偏很遠,清河好奇地說︰“你是風家的推舉嗎?”
風瑤羞澀地搖頭︰“我們朔州哪有錢養什麼推舉,能不被道宮篩下來就不錯了。”
坐在她們對面的望舒眨眨眼,推了杯茶過去。
她尋思,自己現在走的人設路線是不是太大眾了,怎麼隨便遇到一個人都能撞設。
她剛用天賦看了眼。
這位來自苦寒之地,據說連推舉都不是的風姑娘,竟然有著不輸金色靈種級別的造化天賦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