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在翻閱楚氏幼院今年大篩的結果時,听僕從來報,妙櫻姑娘正在門外候見。
楚宴將卷宗闔上,飲一口茶歇息的空檔,腦中想起了許妙櫻的資料。
這個孩子,也是在某年大篩時,他從瀛洲主城篩出來的天才種子。當時她五歲,已經自己覺醒了靈種。
許家是瀛洲一商戶人家,雖然家境殷實,祖上卻從未出過修行者,許妙櫻的出現是個意外之喜。
不成想,許家的當家人卻是個拎不清的,言語中不是很想許妙櫻踏上修行之路,話里話外還有把許妙櫻的修行機會讓給他小兒子的意思。
身為掌印世家的幼院總管,楚宴根本懶得與這種人糾纏,直接道,不論是走道院途徑,還是來楚家,三日後,這家人要給個說法。
結果不等三日,第二日,這小姑娘就自己找上門,說,她以絕食手段威脅家里,自己逃了出來,如今身無可依,願意選擇楚家,希望楚家能庇護她,不要讓許家來人將她接走。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楚宴當即拍板將人留下。許家,楚宴從來就沒將人放在眼里。
許妙櫻果然爭氣,經過一次靈種灌塑,就發現覺醒的是藍級靈種,這在楚家本家都很拿得出手。
楚宴給她分撥了一些資源,讓她在幼院上課。
許妙櫻第二次進入楚宴目光,是望舒小祖宗偶然來上幼院課程的時候,許妙櫻一向不太與人結交,那次卻主動上去交好。
嘿。楚宴那時就覺得這小姑娘有點眼色,一挑就挑中了楚家真正的寶貝。
也許目的略顯直白,可人家真做到了啊,幼院那幫孩子,就她與望舒小姐清河小姐玩得最好。
之後家族推舉,楚宴在許妙櫻與另一個男孩陸琪之間,上報了許妙櫻的名字。
楚宴對許妙櫻的判斷︰謹小慎微,某些時刻卻有膽色,聰明,知進退,人也上進,有點小心機卻無傷大雅。也許以後去道宮,她能成為兩位小姐的助力。
心思轉過一輪,楚宴開口喊人進來。
許妙櫻提著一包東西進門,行過禮後淺淺笑道︰“不日即將遠行,承蒙總管多年照拂,一點薄禮,聊表謝意。”
楚宴皺眉,剛要說他不收禮,許妙櫻水眸眨了眨,主動解釋︰“這是妙櫻自己采摘曬制的清荷露茶,于夏日解暑正好,比靈茶更適口,比單純的靈露多一分荷香。東西簡陋,還望總管不要嫌棄才好。”
楚宴的面色就和緩下來。清荷露茶,是要采摘特定時辰帶著靈露的清荷葉子,靈露不去,于陰涼處陰干制成的靈茶。原料易得,制作卻費功夫。
況且清荷有通潤的效果,適合他這樣“豐腴”的身材。
這是一分便宜簡單,卻用心的禮物。
楚宴便不再推辭,想了想,提點道︰“家族明日啟程出發,由族長和五長老親自帶隊護送兩位小姐,你與陸琪應該跟著她們同行。屆時,若遇到問題,你可以找五長老,若五長老沒空,可以找望舒小姐。”
在清河與望舒之間,雖然望舒人更小,但明顯行事更加穩重。清河小姐,找她解決問題……也許轉眼人就忘了。
“你雖不姓楚,卻與楚家有這樣一段緣分在,緣分難得,就算入道宮,也值得珍稀維護。你是個聰明孩子,我就不多說了,你去吧。”
拜別楚宴之後,許妙櫻又去了給她授課的其他幾位老師的住所,同樣送上了禮物,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桌上放著收拾好的包袱,在楚家十余年,也沒有多少東西。懸窗外映著一抹桃色,楚家到處都種著桃樹,這麼多年,許妙櫻已經習慣清晨晨起聞上一抹桃香。
如今漸大,她已不像幼時那樣在頭上佩兩朵桃花,而是換成一對碧璽桃花玉簪,同樣是粉色。
許妙櫻看著鏡子,鏡子中的人,有尖尖的下巴,水汪汪的杏眼,眼尾下垂,配上粉色桃簪,天然顯出三分無辜。
這樣的長相,可不就是適合裝扮得清純可愛,沒事出去騙一騙人嗎。
許妙櫻朝鏡中露出一個甜美的笑,眼神卻是漆黑深沉的,兩種沖突的氣質雜糅在一起,在她清麗的面龐上顯出一種冷感。
將鏡子收起來,許妙櫻想到了楚宴總管的話。
確實,楚家的關系,現在就丟掉未免可惜。她用楚氏這個跳板,一路前行,每次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幼時幫她擺脫了許家、讓她成為推舉、現在又能帶她去道宮。
道宮形勢更加復雜,她還需要依附一顆大樹。楚家,就是她能抱住的大樹。
只是怎麼抱,卻有難度。現在已經不是討好兩位楚家小姐就能達成目的的時候。況且,那兩位小姐,也並不容易討好。
楚清河,楚氏大長老的孫女,人友善、熱情,但對誰都熱情,也就對誰都不走心。
她很難利用。
楚望舒,楚氏族長的女兒,她給人的感覺,很不好說。她是楚家簇擁的核心,與她的關系也算得上不錯,有時候上課也會和自己坐在一起,給她指點。
可許妙櫻卻最不想和楚望舒打交道。她黝黑干淨的眼眸會完整照出人的影子,有時候許妙櫻覺得,楚望舒早已識破她的“面具”。
行騙不難、偽裝不難,難的是在被識破的情況下還要硬著頭皮偽裝。
許妙櫻很想離楚望舒遠遠的。
可要抱住楚家的大腿,楚望舒又是繞不開的一環。
她非常清楚,楚家在楚望舒身上耗費了多少心血,藏了她十八年,外界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她必是楚家壓的重寶,指望她在道宮一鳴驚人,一飛沖天。
許妙櫻在心中謹慎敲定計劃,抬起眼眸時,眸中冷漠化為一絲清淺的笑意。
十歲那年,她覺醒了靈種天賦,“千人千面”。
從那年開始,許妙櫻就依靠偽裝與行騙在這世上生存。
無人知曉她的真面目。
她也不會以真面目示人。
翌日清晨,許妙櫻與陸琪站在一起,等待楚氏族長的傳喚。
出行道宮需出海,先乘坐楚家的寶船到達應天港口,至于之後怎麼抵達道宮,許妙櫻就不知道了。
楚家的寶船,已在瀛洲島外面的湖心上停泊,楚家有一條專門的棧道用于上船。
陸琪回頭看了眼棧道,依然沒來人,就說︰“還沒來,我們不能先上船嗎?”
他五官俊秀,眉骨高,眼神卻清澈,有種憨厚與正直。
許妙櫻經常嫌他蠢,卻輕聲細語地說︰“我們搭乘楚家的寶船直去道宮,已經算是一種優待,自然還是等族長他們先上船,這樣更有禮些。”
“原來如此,櫻妹,多謝提醒。”
櫻妹。許妙櫻的唇線微微抿直,覺得這個稱呼極致土氣,想叫他不要這麼喊,天邊卻有靈光頻現。
許妙櫻抬頭,看見一隊人不走棧道,直接御氣而來。
為首的那人,紅衣挺拔,她的身後跟隨兩名女孩。許妙櫻眼眸微動,視線精準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她穿著藍綠扎染漸變的輕紗仙裙,在下落時,孔雀藍的絲滌漾出一個婉轉的弧度,頸上陽綠透潤的長命鎖尤其吸楮,右手佩金鐲,腰懸紅穗宮鈴。
她精準捕捉到窺視的眼神,在許妙櫻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下綻出一個笑,黑瞳羽睫,眉心一點神光。
許妙櫻一頓,嘴角本能上揚,眼眸彎起。
望舒眨眨眼,移開目光。
“崽,看什麼呢?”楚清河問她。
“我剛看到妙櫻,跟她打個招呼。”望舒說。
“哦,妙櫻啊。”楚清河勾起腦袋,在棧道邊認出許妙櫻,直接擺起手臂,“妙——櫻,好久不見!”
她們有幾年沒去幼院上課了。
這下子,連楚岱熙都看過來,微微揚眉。
許妙櫻︰……
笑容不變,只是略顯僵硬。
這就是她也覺得楚清河不好接近的原因,有時候有些冷淡,有時候又顯露出一種讓人迷惑的熱情。
她的千人千面還沒有進化到,能頂著著楚望舒的審視和楚清河的出其不意,還能流利應對。
幾人上船,船的帆卻自動收起,從底部伸出一雙翅膀。瀛洲島外圍的湖是內陸湖,不通海,她們需要先飛到外海,再從外海航行到應天港。
寶船外圍裹著一層金色護罩,穩定地在雲層中穿梭,飛行不過一個時辰,就來到外海。
碧藍壯闊的海面,一只寶船收了翅膀,在海上無波行駛。掌舵的人是楚茗煙。
望舒收回視線,問楚岱熙︰“道宮在哪兒?”
“四海中心陸地,海上神山。”楚岱熙同望舒一起站在甲板上,張目望著海面。
“為什麼非要到應天港停泊?”望舒認出這里是北海的外海。她們明明可以直接往里航行,直達道宮。
楚岱熙看著她一笑︰“因為道宮會派人來接應我們。”
望舒點頭,沒有追問這個“我們”指的是誰,她早已不是當初的修行小白,知道娘指的我們,說的掌印勢力。
掌印世家是一種籠統的稱呼,其中真正的世家只有九家,九家之外又有三國。
九家分據九洲,三國各自獨立。
這十二個勢力拱衛道宮,形成天衡勢力的金字塔頂尖。
到了應天港,望舒才知道這個派人來接應是怎麼回事。
應天港停泊著無數寶光璀璨的寶船,船上揚帆,隨著海風飄揚的是各族旗幟。
她看到許許多多形容威嚴的長輩身後至少跟著兩個後輩,後輩英姿勃發,少年桀驁。
道宮的船不豎旗,只懸鈴。看見烏蓬船頭懸掛一只凌凌響的宮鈴,必是道宮派來接應的船只。
楚清河繞著港口看了一圈,皺眉說︰“道宮來接應的船,未免也太小了,能站的下咱這麼多人嗎?”
其實不算小,只是比起珠光寶氣的寶樓船,略顯普通,但足以盛下一族入宮的天才種子。
道宮也不是什麼人都收,一般掌印世家推舉,上限為二,民間推舉,上限為三。
一個掌印家族推舉人數全面滿額,也不過五人,算上隨行的長輩,頂了天十人,怎會一只船還塞不下呢。
最多就是擠了些。
望舒淺笑,指指港口海灣中心︰“姐姐看那艘呢?”
許妙櫻和陸琪也跟著看過去。
今日海上雲霧多,楚清河本來還沒注意到,隨著望舒一指,又用了靈力,才看到港口偏遠的位置停著一艘巨大的船。
船已上點宮燈,燈下懸鈴,暈著橙黃的光,一眼看去,險些被每層都有的燈給晃花了眼楮,這天還沒黑呢,要是晚上,怕是整片天地都給映亮了去。
細細一數,足有十層。
“那船氣派嗎?”看著楚清河呆愣的眼神,望舒莞爾一笑。
清河回過神,咂咂嘴︰“確實不賴,符合我楚家的派頭,就是感覺不好上啊。”
清河還是敏銳的,道宮派人接應,竟分兩種檔次,一種灰撲撲,頗有種灰頭土臉低調入宮的意思,一種珠光寶氣,生怕叫人猜不出,里面會有各種名利場,少不了事端。
楚岱熙此時方意味深長笑道︰“道宮派人接引,有一道著名的宮門夜宴。十層寶船停在應天港,各家隨意上船。寶船白天點燈,夜間航行,天光微亮,正好抵達道宮。”
“是乘坐烏船,錦衣夜行,還是坐寶光樓船,宮門夜飲。”
“望舒,你怎麼選?”
望舒撥弄腰懸的宮鈴,在凌凌的聲響中清淺一笑。
“听聞楚家上屆入宮十分艱難,這屆也免不了被嘲笑和打壓,低調不一定能換來安寧,高調卻還能風光一時。”
“有一時,算一時。娘,咱高調些吧。”
楚岱熙笑容加深︰“高調啊,那可……太合為娘的心意了。”
雙手快速結印,她的身後出現一道巨劍虛影,劍歸于鞘。
楚岱熙猛然睜開雙眼,眼中金芒一閃,快速拔劍,帶起一陣颶風,卷起望舒四人。
朝著十層寶船,一劍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