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緩緩放下手中最後一本劇本。
胸腔里翻涌的情緒讓他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氣,才能忍住淚意。
周清辭筆下的故事實在讓人...像是心口被塞進了一塊燒紅的鐵,滾燙、沉重,烙得人五髒六腑都跟著疼。
讀完了,文字卻還死死扒在骨頭上,沉甸甸的,甩不脫。
他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緊張等待的周清辭。
這位曾經意氣風發、斗志昂揚的才女,如今連接受認可都顯得小心翼翼。
歲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細紋,也磨滅了她眼中的光。
“清辭啊,”林海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贊賞︰
“你還是那個你!十年過去了,不僅沒退步,你的故事反而更加深刻,對人物的刻畫也愈發細膩了。”
"我果然沒有找錯人。"林海看著她,聲音里帶著篤定。
周清辭的嘴唇微微顫動,卻說不出話來。
這十年來,她听過太多“寫得很好,但是......”這樣的開場白。
她早已學會用麻木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期待。
此刻,林海如此直白的肯定,就像冬日里一杯四十五度的熱水,溫暖了她沉寂已久的心。
看著周清辭這般模樣,林海不禁想起不久前的自己。
他輕嘆一聲,伸手從煙盒里抽出兩支煙,一支遞向周清辭,一支自己叼在嘴里。
周清辭微微一頓,卻沒有推拒。
她接過煙,從口袋里摸出那個用了多年的金屬打火機,"啪"地一聲先為林海點上,再偏頭點燃自己的。
煙霧緩緩升起,在她眼前繚繞。
尼古丁的味道熟悉而苦澀,卻莫名讓她鎮定下來。
林海輕輕彈了彈煙灰,目光掃過滿屋堆放的手稿︰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就在七個月前,我跟你一樣,也覺得自己在這行已經混不下去了。"
周清辭從煙霧中抬起眼,臉上浮現出詫異︰"...怎麼會?"
“不瞞你說,”林海感慨地笑了笑,“那時候我連工作室的租金都快付不起了。”
“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蕭景辰。”
周清辭點頭︰“我知道他,他很火。”
她頓了頓,語氣真誠,“恭喜你帶出了這麼一位厲害的藝人。”
說著,周清辭將煙蒂摁滅在煙灰缸里,目光落在林海手邊的煙盒上︰
“不介意我再來一根吧?”
她平時舍不得抽這麼貴的煙。
“你說反了,”林海搖頭,又遞過去一支,順勢為她點上。
“不是我帶出了他,而是他讓我重新回到了這個行業。”
林海像是和老友分享般,講述著遇見蕭景辰的經歷。
他將蕭景辰“以編劇為核心”的理念娓娓道來。
周清辭安靜且認真地听著,夾著煙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
這個細微的動作,道盡了她內心的波瀾。
“因此...我們打算從自身開始,做出改變。”
待最後一句話落下,林海的手指重重按在《原罪》的封面上。
“所以,就選它了!”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和另外幾個故事相比,這個劇本場景集中,人物關系深刻,制作成本可控——是我們打響第一槍的最佳選擇。”
他抬眼看向還在努力消化信息的周清辭,聲音沉穩道︰
“清辭,我打算投資拍《原罪》,由你全程參與,擔任編劇。”
周清辭的眼楮微微睜大,呼吸明顯地停滯了一下。
“除此之外。”林海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早已備好的合同,平穩地推到她和煙灰缸之間。
“我們新成立的辰海影視公司,想聘請你擔任編劇總監,負責所有項目的劇本開發和團隊建設。”
他翻開合同,指向薪酬條款︰“年薪三十萬,加上項目分紅,這是我們現階段能給出的最大誠意。”
林海頓了頓,迎上周清辭難以置信的目光,鄭重補充道︰
“三年之後,只要出成績,我承諾公司的股份一定有你一份。”
周清辭的目光在《原罪》和那份勞動合同之間來回游移,指尖的煙灰不知不覺積了長長一截。
這份突如其來的希望與驚喜太過沉重,反而讓她生出幾分不真切感。
過去的十年里,她習慣了被退稿、被婉拒。
習慣了在凌晨三點的出租屋里,就著冷掉的剩飯修改不知第幾稿的劇本。
更習慣了給那些大編劇當“影子寫手”,最後卻連署名權都沒有。
甚至于很多時候,連微薄的尾款也常常石沉大海。
但她始終守著最後一道底線——寧可接低價活,也絕不寫違背良心的劇本。
此刻白紙黑字寫著的“編劇總監”和“三十萬年薪”,像是一個過于美好的陷阱。
她幾乎能听見心底那個被現實磨平稜角的自己在冷笑︰“別傻了,這麼好的事怎麼會輪到你?”
可那些合同上的文字又是如此的真實。
害怕一切會轉瞬即逝的恐慌,與終于看見曙光的狂喜在胸腔里沖撞,讓她一時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
堅持真的會有回響嗎?
“林哥,這……”她張了張嘴,喉頭干澀,“我……”
“不急,”林海溫和地截住她的話,“你先仔細看看條款,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我們都可以再談。”
房間里只剩下老舊空調的低鳴,和周清辭一頁頁翻動合同的輕響。
她讀得很慢,每條都反復斟酌,眼眶卻不由自主地漸漸紅了。
良久,她放下合同,抬手將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
周清辭抬起袖子擦了把臉,指縫間漏出壓抑的哽咽︰
“我還以為,這輩子都看不到自己的作品被拍出來了。”
她眼圈通紅,背脊卻挺得筆直︰
“林哥,謝謝你,不只是為這份工作,更是為……你還記得我這個人。”
林海正色搖頭,鄭重道︰“是你值得。”
周清辭終于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所有翻涌的情緒最終匯成一聲帶著顫音卻斬釘截鐵的︰“好!”
就在提筆簽字的瞬間,她看到眼前的合同變成了一根突然拋下的繩索,將她從令人窒息的平庸日常里一把撈出了水面。
筆尖劃過紙面,沙沙作響,在這安靜的午後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