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號”飛船在亞空間航道中規律地輕微震動,像一只在宇宙血管中漂浮的細胞。艾拉•維斯塔正對著閃爍的星圖和數據屏,試圖從復雜的引力異常區中找出一條相對安全的航線,眉頭緊鎖。林銘則在駕駛座下方,跟一段老化漏電的線路搏斗,嘴里不時蹦出幾個不太文明的星際俚語。
艙內昏暗,只有控制台的微光和工具燈的光芒交織。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如同羽毛輕輕拂過意識深處,同時出現在林銘和艾拉的腦海里。那不是聲音,更像是一種……懵懂的、帶著試探意味的觸踫,仿佛初生的小獸在黑暗中第一次伸出爪子,感知外界。
兩人動作同時一僵。
林銘從線路板里抬起頭,狐疑地看向艾拉。艾拉也從星圖上移開視線,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罕見的困惑。他們默契地、緩緩地將目光投向副駕駛座旁那個一直安靜的蛋形維生艙。
下一秒,兩人瞳孔驟縮!
只見那一直緊閉的銀白色蛋殼,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滑開了一半!而里面蜷縮的,不再是那個覆蓋著細密銀鱗、有著尾巴的非人幼體,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四歲的人類男童!
他赤身裸體,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月光石。一頭柔軟的銀色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一雙眼楮大而明亮,瞳孔是深邃的、如同旋轉星雲般的紫色,正一眨不眨地、充滿好奇地望著他們。那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眉宇間竟離奇地融合了林銘的幾分不羈輪廓和艾拉特有的清冷線條,就像一個拙劣卻又充滿靈性的仿生人偶,被注入了奇異的生命。
林銘手里的多功能扳手“ 當”一聲掉在金屬甲板上,在寂靜的船艙里顯得格外刺耳。他張大了嘴,活像見了鬼︰“你……你誰家的娃?!怎麼跑進來的?!” 他第一反應是飛船哪個角落藏了偷渡客。
艾拉也驚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素來冷靜的面具徹底碎裂,她下意識地靠近一步,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小閃?!是……是你嗎?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似乎是他們的反應和聲音驚動了小男孩,他微微瑟縮了一下,那雙星雲般的紫眸里閃過一絲不安,小小的身體試圖往打開的蛋殼深處縮去。但同時,一股更清晰的、帶著明顯委屈和生理需求的意念,再次直接撞入兩人的意識︰
【冷……閃閃……餓……】
這次的感覺比剛才更強烈,帶著奶聲奶氣的、不容忽視的訴求。
“心……心靈感應?!”林銘終于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指著小男孩,又看向艾拉,“他……他在跟我們說話?!在腦子里!”
艾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作為前觀察員,她的專業素養此刻壓過了震驚。她快步走到蛋形艙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不是去踫觸孩子,而是檢查艙體狀態和生命體征讀數(雖然讀數已經因為形態改變而一片混亂)。
“星穹族……資料記載他們有強大的適應性和能量擬態能力……但直接變成另一種生命形態……這……”艾拉喃喃自語,顯然眼前的情況也超出了她的知識範疇。
“先別管那麼多了!”林銘看著那孩子抱著胳膊微微發抖的樣子,一種奇怪的、類似于看到被遺棄小動物的感覺涌上心頭。他手忙腳亂地脫下自己那件沾滿油污的快遞員外套,笨拙地、盡可能輕柔地裹住小男孩光溜溜的身體。
衣服很大,幾乎把小孩整個包了進去,只露出一張精致的小臉和那雙好奇的眼楮。
被溫暖的、帶著林銘體溫和淡淡機油味的外套包裹,小男孩(閃閃)似乎安心了不少。他不再試圖躲藏,反而伸出兩只白嫩的小手,抓住了林銘還沒來得及收回的、同樣沾著油污的手指。
【暖暖……】滿足的意念傳來,還附帶了一絲依賴的情緒。
林銘渾身一僵,感覺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他這輩子接觸過最柔軟的物體大概是緩沖泡沫,被這樣一個小不點抓住手指,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特的觸感。
艾拉看著這一幕,眼神復雜。她轉身從緊急物資里找出一條相對干淨的隔熱毯,替換下林銘那件髒外套,更妥帖地裹住閃閃。她的動作明顯生疏,但極其小心。
“他……他說餓。”林銘提醒道,表情有些無措,“但我們哪有……小孩吃的東西?” 飛船上的補給除了營養膏就是壓縮干糧。
艾拉想了想,拿出最後一管高能營養膏,猶豫了一下,擠了一點點在指尖,遞到閃閃嘴邊。
閃閃皺著小鼻子聞了聞,似乎不太感興趣,但還是伸出小舌頭舔了一下。隨即,他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露出一個清晰的、被難吃到的表情,【呸呸!不好吃!】
意念傳來的同時,他還真的做了個吐口水的動作,雖然什麼都沒吐出來。
林銘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嘿!你小子還挺挑食!這玩意兒我吃了好幾年了!”
艾拉也無奈地嘆了口氣。她嘗試著調動飛船的生命維持系統,調整了艙內照明,散發出一種柔和的、模擬恆星光線的溫暖。
感受到光線的變化,閃閃抬起頭,星雲般的眼眸追逐著光斑,竟然張開小嘴,做出微微吮吸的動作。同時,那股“餓”的意念減弱了一些,變成了【亮亮……舒服……】
“他……他在吸收光能?”艾拉驚訝地推測。
于是,飛船里出現了詭異又溫馨的一幕︰林銘和艾拉,一個前五星快遞員,一個前星際議會冷面觀察員,圍著一個剛剛從蛋里變出來的、疑似靠光合作用補充能量的“人類”幼崽,手忙腳亂。
林銘試圖用工具燈給他“加餐”,艾拉則翻箱倒櫃尋找還有沒有能反光或者散發柔和能量的物品。閃閃則坐在柔軟的隔熱毯上,裹著林銘的舊外套,一會兒好奇地摸摸艾拉制服上冰涼的金屬扣子,一會兒又試圖去抓林銘工具腰帶上晃來晃去的激光筆,嘴里不時發出咿咿呀呀的無意義音節,或是傳遞出【好玩】、【困困】之類的簡單意念。
冰冷的飛船船艙,因為這個小生命的突然闖入和形態劇變,瞬間充滿了不知所措的慌亂,卻也注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生機勃勃的暖意。
林銘看著在柔和光線下開始打哈欠的閃閃,又看了看身邊雖然疲憊卻眼神專注的艾拉,忽然覺得,這條亡命天涯的路,似乎從這一刻起,變得徹底不一樣了。他們運送的不再是一個神秘的“貨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會餓、會冷、會挑食、還會變成人形的小麻煩精。
而這個麻煩精,正用他那雙酷似他倆的眼楮,懵懂地打量著這個陌生而危險的宇宙。
接下來的幾天,變成了混亂又充滿驚奇的“育兒”實踐。小閃——他現在堅持自稱“閃閃”——的學習能力和模仿能力驚人。他似乎通過那種奇妙的心靈鏈接,不僅學會了他們的語言,更吸收了他們大量的記憶碎片和知識。
為了緩解緊張氣氛,林銘開始給艾拉講自己過去送貨時遇到的奇葩事。他講得眉飛色舞,添油加醋。
“……那星際巨獸,個頭比空間站還大!我當時開著我的小破船,就在它產卵地旁邊擦過,好家伙,那能量波動,差點把我飛船的電路都燒了!”林銘比劃著。
艾拉本來听得將信將疑,但當她看到林銘個人檔案里那條“因誤入利維坦巨獸巢穴獲得三星勇氣勛章(附帶電路維修賬單)”的正式記錄時,才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這家伙的經歷,簡直是對《星際航行安全手冊》的全面踐踏。
他又講怎麼撞破走私集團的交易,怎麼假裝是路過的傻子全身而退。
【爸爸,厲害!】閃閃的崇拜意念毫不掩飾地傳來,眼楮亮晶晶的。
林銘得意地揉了揉鼻子︰“那是!你老爸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然而,他們很快發現,麻煩來了。閃閃不僅記住了故事,他還……當真了,並且開始活學活用。
這天,林銘正在檢修一條老是短路的線路,艾拉在計算著僅剩的補給還能撐多久。突然,飛船的貨艙傳來奇怪的“咚咚”聲和微弱的、模仿引擎轟鳴的“嗚嗚”聲。
兩人覺得不對勁,沖過去一看,差點暈過去。
只見閃閃不知用什麼方法(很可能是某種微弱的空間操控能力),把幾個空的補給箱堆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飛船”造型,他自己坐在里面,手里拿著林銘的工具扳手當操縱桿,正一臉嚴肅地“駕駛”著。更可怕的是,他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小塊廢棄的能量電池,正用小手發出微弱的熒光去“點燃”它,嘴里還模仿著林銘的語氣︰
【前方巨獸巢穴!閃閃船長,出擊!規避!發射誘餌彈(他扔出了一把螺絲釘)!】
貨艙里被他弄得一片狼藉。
“閃閃!快停下!那個危險!”艾拉嚇得臉都白了,沖過去一把將他從“飛船”里抱出來。
林銘則看著那冒煙的能量電池和滿地螺絲釘,又是後怕又想笑︰“你小子……這膽子是跟誰學的?!”
還有一次,艾拉正在整理一些加密的數據文件,閃閃好奇地湊過去看。過了一會兒,艾拉驚恐地發現,她設置了多重密碼的文件,被閃閃用心靈感應直接“翻閱”了,小家伙還指著星圖上某個坐標,用清晰的意念說︰【媽媽,這里,壞蛋,交易。】 他指的地方,正是林銘之前故事里提到的走私集團活躍區之一!
最讓他們頭疼的是,閃閃似乎對“送貨”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會把艾拉的數據板、林銘的維修工具,甚至吃剩的營養膏包裝,都認真地用布包起來,然後塞到林銘或艾拉手里,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們,發出清晰的意念︰【送,快遞!五星好評!】
林銘/艾拉︰“……”
這個因為听了太多“冒險故事”而提前覺醒能力、並且膽大包天、極具模仿精神和行動力的小皮孩,徹底讓他們的逃亡生活“豐富”了起來。
艾拉看著又一次試圖用心靈感應去“啟動”備用引擎的閃閃,疲憊地嘆了口氣,對林銘說︰“以後,禁止你再給他講那些‘光輝事跡’了。”
林銘看著把貨艙當游樂場、把危險當游戲的閃閃,又看看身邊這個雖然抱怨但眼神中已不自覺帶上柔光的“前冰美人”,忽然覺得,這條未知的逃亡之路,似乎也沒那麼糟糕了。
至少,這單“宇宙級快遞”,還附贈了一個會闖禍、但也能帶來無數歡笑和溫暖的“小祖宗”。而他們這兩個臨時湊成的“爸媽”,似乎也越來越有模有樣了。
只是不知道,當那些追捕者發現,他們苦苦尋找的“星穹族鑰匙”,已經變成了一個滿腦子想著“開飛船”、“打壞蛋”和“送快遞”的人類熊孩子時,會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