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了,院子里的喧囂在孫良成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漸漸低落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這位副總司令的最終決斷。
過了好一會兒,孫良成終于緩緩地、沉沉地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和決斷,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算了。”
這兩個字一出,院子里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剛剛還在慷慨激昂的薛佳兵和那名想要報仇的騎兵營長。
孫良成微微抬高了聲音,面無表情的說道︰“不進城就不進城吧。”
這讓院內的西北軍軍官們大為不解,孫良成的脾氣是出了名的驕橫。
就是在西北軍內部,除了服馮總司令以外,誰都不服。
就是現在代總司令宋哲源的話,孫良成都不一定會听。
頓了頓後,孫良成那冷冷的目光掃過眾人,用低沉沒有感情的腔調說︰“劉鼎山……他還在峨嶺口,帶著他的雜牌部隊,替我們擋著中央軍的追兵呢。”
“咱們現在,去打他的洛陽,去抄他的家……天下人會怎麼看我孫良成?會怎麼說我們西北軍?說我們不顧袍澤情誼,趁人之危?”
這番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眾人心頭的怒火。
是啊,劉鼎山還在幫他們斷後呢,這可是鐵一般的事實。
人家就一個洛陽城,肯定不舍得丟,這也是人之常情。
這時,一直觀察著孫良成神色的參謀長王清瀚,通過孫良成臉上那微妙的表情變化,就已經猜到了孫良成的真實意圖。
不過,作為參謀長,他的肯定不會能說破。
他趕緊上前一步,語氣中帶著由衷的敬佩對院內的軍官們說︰“副總司令不僅深明大義,體恤袍澤,還宰相肚里能撐船,實乃是我等的楷模啊!”
這時,孫良成這才將目光轉向那名一直垂手肅立、臉上交織著憤怒和尷尬的騎兵營長。
“我問你,不讓進城……那飯食、干糧、補給,他們……給我們準備了嗎?”
騎兵營長眼看副總司令已經徹底定調,心中那點報復洛陽守軍的念頭,再不敢有半分表露。
他連忙挺直腰板,恭敬地回答︰“報告副總司令!準備了!守軍說……說他們準備了干糧和飲水,用吊籃從城牆上……吊下來給我們。”
听到“吊籃”二字,孫良成眼中殺機一閃,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沉默了幾秒鐘後,面無表情的孫良成微微點了點頭,冷冷的說道︰“行吧,就按他們說的辦。”
隨後,又轉身望向參謀長王清瀚,對他下令道︰“清翰,傳我的命令,讓各部隊今晚就在郭寨村里原地休息,順便收攏後面的部隊。”
“是!副總司令。”王清瀚點點頭。
隨後,孫良成的目光再次投向中校,神情嚴厲的對他下令︰“把你的騎兵營,給我撒出去!沿著洛陽外圍,派出偵察分隊!給我盯緊晉軍的動向了!”
“晉軍要是敢摸過來,老子要第一時間知道!”
“是!副總司令!”中校轟然領命,臉上最後一絲不甘也化為了軍人的絕對服從。
就這樣,洛陽的危機暫時化解了。
而此時的洛陽城內,劉鎮庭已經命令部隊加強了警戒。
為了防範可能會攻城的西北軍和晉軍,劉鎮庭還命令洛陽軍校的學員們暫時停課,全部編進部隊擴充防衛力量。
另一邊,血戰了一天了後,隨著太陽下山,峨嶺口的槍、炮聲終于停熄了。
峨嶺口,這座通向洛陽的門戶,此刻真正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血肉橫飛的磨坊。
整編師官兵依托地利和工事,用血肉之軀和鋼鐵意志,硬生生擋住了51師復仇的怒火。
而51師,在白天的進攻中損失慘重。
雖然,每次進攻受挫後,又借助炮兵對峨嶺口陣地進行了好幾輪的轟炸。
可是,51師的每次進攻,都會被守軍強而有力的反擊。
尤其是,好不容易借助炮擊,拿下了一塊陣地。
可是要不了多久,就會看到手持機關槍、大刀的敢死隊重新奪回陣地。
這種情況,讓一直在後方觀戰的51師師長譚道源,感到極度震驚和佩服。
他不禁驚嘆,整編師的韌性和意志怎麼會這麼強。
在 51 師的指揮部里,譚道源正神情惶恐的接听著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正是已經升任代總司令的唐生致。
面對唐總司令的嚴厲斥責,譚道源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水,他只能一邊用手帕擦拭,一邊苦著臉回應著︰“是!是是是……”
“我知道了,總司令!”譚道源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向您保證,明天一定能夠成功拿下峨嶺口陣地!”
就在這時,電話那頭的唐總司令似乎突然說了些什麼,讓原本一臉苦相的譚道源突然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他疑惑地問道︰“什麼?今晚?”
然而,當他听完唐總司令在電話里的指示後,譚道源的臉上瞬間浮現出喜色。
他連忙點頭應道︰“是!我明白了,總司令!我馬上就去安排!”
寒風卷著嵩山主峰的碎石,刮得人臉生疼。
幾個小時前,一支三百多人的突擊隊,在本地向導的幫助下,試圖越過嵩山主峰繞到峨嶺口峽谷後方。
他們緊貼著陡峭山壁,在向導指引下,終于才艱難挪過了那條僅容側身、稍有不慎便墜入萬丈深淵的羊腸小道。
腳下是深邃的山澗,頭頂是墨染的夜空,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碎石滾落的悶響在寂靜中回蕩
如果不是向導一直提醒他們︰“不要往下看,一直往前走就行”。
他們當中,怕是得有人葬身在這山澗中。
兩個小時後,當他們的雙腳踏上相對平緩的山地上時,一個個緊繃的神經總算是輕松了下來。
隊伍短暫停下後,士兵們靠著冰冷的岩石喘息,並拿出水壺和干糧補充體力。
身上流出的汗水在寒風中迅速冷卻,貼在濕透的軍裝上,特別難受。
帶隊的,居然是一名年輕的少校。
他臉上沾著塵土和汗水,顴骨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突出,眼窩深陷,透著一股長途跋涉後的疲憊。
但那雙眼楮卻異常清亮,像浸在冷水里的黑曜石一樣,銳利地掃視著四周陌生的地形。
他走到裹著破舊棉襖的向導老漢面前,客氣的低聲詢問道︰“老哥,這兒是哪兒?咱們還得走多遠啊?”
老漢哆嗦著,手指著前方一片更濃重的黑暗︰“官長,翻過這道梁子,就是峨嶺口峽谷的屁股後頭了……再往前,就是楊村。”
得知他們已經快要到目的地了,少校微微一愣。
深陷的眼窩里,那點清亮的光驟然燃燒起來。
身上的疲憊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和專注!
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向上牽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振奮的神情。
通過他一直在克制情緒的情況來看,這名少校絕對是個很沉穩的人。
這名少校是中央軍第十軍、四十八師、二八四團的一名副團長。(不要看下面,就從這段簡歷來看,誰能猜到會是哪位國軍名將?)
之所以會擔任如此危險的任務,是因為他不僅不是黃埔生,還是雜牌出身。
跟隨上級投靠常老板後,這名少校不僅被解除了兵權,還被送到了陸軍大學學習。
畢業後,要麼給黃埔生當參謀長,要麼給黃埔生當副職。
反正,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掌握過兵,帶過兵。
作為非黃埔生,如果要想獲得大佬們的信任和賞識,他只能通過此次行動,證明他的想法和能力是沒問題的。
他輕輕拍了拍向導老漢的肩膀,笑著對向導說︰“好!麻煩你繼續幫我們帶路,我們現在就去楊村!”
在向導的帶領下,三百個拿著自動火器的突擊隊,再次出發了。
他們悄無聲息地,向楊村的方向緩緩摸去。
少校和向導走在最前方,他的脊背繃得十分筆直。
那股壓抑的興奮和即將爆發的戰意,在他緊握槍套的指關節上清晰地跳動著。
又走了半個多小時後,眼尖的少校注意到前方似乎有情況後,一把拽著前面的向導,將其摁在地上。
同時,他還壓低了嗓音,對身後的人小聲提醒道︰“大家都別動!前面有情況!”
幾秒鐘後,只見他悄悄探出頭,謹慎的打量著前方的情況。
一番打量後,發現有一支十幾人的隊伍,在楊村村口建立了防御陣地。
除此之外,村口附近還有幾支巡邏的隊伍。
看到這一幕,這名少校知道他找對地方了。
他激動的將背著電台的通信兵找來,努力的克制著心中的激動和興奮,對通信兵下令道︰“快!馬上給師座發報!告訴他,我們已經到楊村了!”
四十八師師長接到突擊隊發來的電報後,興奮的說了句︰“好!這個黃副團長,還真是個人物啊!”
隨後,將這條電報傳到了唐總司令那里。
于是,這才有了唐總司令給51師師長譚道源打電話交代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