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約莫五里地的地方,有一個名叫“郭寨村”的小村莊。
此刻,這個平日里寧靜的村莊,已被西北軍的敗兵暫時佔據,雞犬不寧。
村西頭一座相對完好的青磚大院,成了西北軍副總司令孫良成的臨時指揮部。
院落里人來人往,一眾官兵們正從馬車上卸下通信裝備。
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塵土味和劣質煙草混合的復雜氣息。
孫良成站在正屋的廊檐下,背對著喧鬧的院子,目光陰郁地投向洛陽城的方向。
參謀長王清瀚少將則站在他身邊,兩人都沉默著,只有風掠過屋檐下破舊風鈴的微弱聲響。
就在這時,一名滿身征塵、軍服沾滿泥點的騎兵營長被警衛引了進來。
他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更濃的是一種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屈辱。
“副總司令!參謀長!”中校立正敬禮,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王清瀚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他,注意到他臉上的情緒後,疑惑的問道︰“怎麼回事?洛陽那邊情況如何?”
王清瀚問話,終于找到訴苦機會的中校,歪著脖子,氣咻咻的說道︰“參謀長,洛陽守軍……他們……他們關著城門,說不讓我們進城。”
“哦?”王清瀚微微一愣,臉上瞬間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他下意識地追問著︰“你說什麼?不讓我們進城?這怎麼可能?洛陽守軍瘋了不成?你沒給他們說,副總司令來了嗎?”
他無法理解,在西北軍主力潰退、急需休整補給的節骨眼上,洛陽守軍為什麼敢這麼做。
中校軍官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牙關緊咬,腮幫子上的肌肉因為憤怒而微微抽動。
他滿臉恨意的用力點點頭,咬牙切齒的說︰“真的!參謀長!我帶兄弟們到城下後,他們說了,劉鼎山走之前給他們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洛陽。”
“而且,我已經跟他們說了,副總司令馬上就要來了。可他們……他們竟然還放話……”
這時,站在一旁陰沉著臉的孫良成,毫無征兆的質問道︰“放什麼話了?說!”
中校看到副總司令的反應,心里已經樂開花了。
可是,臉上卻依舊是一臉怒容,瞪著像是可以噴火的眼楮,匯報道︰“他們說︰別說是副總司令您要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沒劉鼎山的命令,也進不了洛陽城!”
這時,一眾西北軍的高參們,听到院外的動靜後也圍了過來。
騎兵營長的話音剛落,一個年輕的參謀怒不可遏的出聲罵道︰“他媽的!反了天了!他以為他們是誰?”
“就是!洛陽守軍太猖狂了!他們這是要造反啊!”
“一群雜牌而已!簡直是不知道死活!”另一個參謀也跟著怒罵,手指戳向洛陽城的方向。
“對!副總司令,您下令吧!”又一個參謀激動地喊道,“干脆直接拿下洛陽!把那群家伙全都宰了!讓這群井底之蛙知道知道咱們西北軍的厲害!”
“打!必須打!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對,打!一個時辰就踏平洛陽城!”
院子里頓時群情激憤,叫囂聲、怒罵聲此起彼伏。
許多人都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要求立刻對洛陽守軍采取軍事行動。
然而,在這片憤怒的喧囂中,站在廊檐下的孫良成,卻始終沉默不語。
他依舊背對著眾人,但那寬闊的肩膀卻微微繃緊,顯示出他內心並非表面那般平靜。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平日里精光四射的眼楮此刻卻異常陰沉,仿佛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緊鎖的眉頭如同刀刻,顯示出他內心正在進行著極其激烈而復雜的權衡與思考。
作為西北軍的副總司令,哪曾受過這種屈辱。
這時,高參薛佳兵眼珠子一轉,似乎看到了機會在向他招手。
薛佳兵淪落到無兵無權的光桿少將,都是拜劉家父子所賜。
他很快就意識到,這可能對他來說是個好機會。
于是,他連忙快步走上前,神情嚴肅的主動請纓︰“副總司令!您都听見了!劉鼎山的部下如此目中無人,這分明是沒把您,沒把我們整個西北軍放在眼里啊!”
他看著孫良成依舊陰沉的臉,以為他是在猶豫,便進一步加碼。
“副總司令,不才在洛陽待過兩年,對洛陽的地形還算熟悉。”
“而且,洛陽城內還有屬下的一些老朋友和老部下。”
“您只要下個令,我薛佳兵!這就帶人去把洛陽城給您拿下來!”
孫良成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平靜地落在薛佳兵激動的臉上。
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贊許,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這番注視,盯得薛佳兵心中惶恐不安。
雖然,兩人都是將軍。
可在這將軍多如牛毛的民國,他薛佳兵這種貨色的將軍,又豈能和孫良成這種掌管十幾萬大軍的西北軍副總司令相比。
所以,在孫良成不怒自威的注視下,薛佳兵被盯的心中一陣發虛。
薛佳兵被這看得有些發毛,但想要東山再起,復仇心切的他,卻不肯放過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他再次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幾分懇求和保證︰“副總司令!您就給我一個團!一個團就夠了!”
“我薛佳兵向您保證,一個小時之內,必破洛陽城,把那些瞎了眼的狗東西全砍了!”
然而,孫良成依舊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連眼皮都未曾再動一下。
他緩緩抬起頭,將目光投向了院子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投向了遙遠的峨嶺口方向。
劉鼎山……那個雜牌整編師的師長。
此刻,正帶著他那連一半人都分不到一支槍的雜牌部隊,在峨嶺口替他孫良成擋著中央軍的追兵呢!
劉鼎山下這個命令,他孫良成還是能理解,但是卻不會原諒的。
說實話,一個豫西小城,他孫良成還真沒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擔心這時候拿下洛陽,會對他的名聲不好,他現在早就下令讓人拿下洛陽了。
而且,除了這方面的顧忌之外,他還擔心其他方面的因素。
比如,與中央軍狼狽為奸的晉軍。
他們就如一群餓狼一般,早已越過黃河,截斷了他們西北軍的軍列。
此時此刻,導致他們失敗的晉軍,想必正像毒蛇一樣盤踞在洛陽附近,虎視眈眈地等待機會和中央軍包圍他的部隊呢。
他手中雖然還握著幾萬人馬,但是在缺乏彈藥和補給的情況下,他的部隊連一場像樣的戰斗都難以支撐下去!
不打洛陽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在他看來,洛陽太窮了。
他劉鼎山的部隊,窮的兩個人才拿一支槍。
所以,洛陽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到時候,浪費掉為數不多的彈藥,可就得不償失了。
況且,打洛陽還需要時間,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如果部隊不需要補充干糧和補給的話,他早就命令部隊強行軍直接撤回陝西了。
而且,最讓孫良成不願意看到的是,如果攻打洛陽,肯定還會把晉軍引過來。
所以,不管怎麼說,現在打洛陽對他來說都不合適。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他才會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沒有立刻發作。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任何沖動的決定都可能會讓他的部隊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支部隊,是他在這亂世安身立命的資本,他不會賭,也不敢去賭的。